晨曦如同细碎的金粉，温柔地洒落，穿透归客来客栈的窗棂，驱散了房间内最后的昏暗。
凌霜在那带着奇异宿命醺暖的余韵中惊醒。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一切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地冲入脑海——
摇曳烛光下，少年那双燃烧着星辰般炽热的眼眸，那斩钉截铁如同宣告般的“你不是冰冷的宿命。”；带着薄茧，触感滚烫的指腹拂过眼角的湿润；那句沉甸甸的承诺“以后……有我”；最后，是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月牙印记，襁褓里的“墨”字残珏，以及仅一字之差的少年姓名——墨辰。
记忆的碎片混合着当归酒微苦后的回甘，以及那灼人的少年体温，狠狠地撞在心上。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脸颊不受控地漫上一层薄红。晨光清晰地勾勒出房间的轮廓，也让她心头那份从未有过的羞赧与慌乱无处遁形。
我昨晚居然……哭了？还被……
墨辰他怎么能，那样说……那样做……
轮回……宿命……墨尘……墨辰……
混乱的思绪如同藤蔓缠绕，让她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指尖轻轻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那份燥热与悸动。她不能乱。
凝霜镜的宿主，不该被这些莫名的情绪左右。
她告诉自己，那一切，不过是因为酒意，因为前世记忆冲击下的混乱。然而，心湖深处被巨石激起的天翻地覆，又岂是轻易能平复的？
那句“以后有我”如同最顽固的种子，已然悄然落入心田。
隔壁房间。
墨辰几乎与凌霜同时醒来。
昨夜的情景同样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从邀请她进屋时的紧张，到她安静饮酒的侧影，再到她平静叙述孤寂身世时那微微颤抖的眼睫……
最后，是自己那完全失控的爆发、拂泪的冲动，和那句未经深思却发自少年肺腑的誓言。
此刻，十六岁的少年坐在床头，玄色衣衫微敞，露出少年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深邃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只有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碰她了，还那样说……她会不会觉得我轻浮或者害怕？
懊恼与后怕，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蚂蚁般啃噬着他的心。
如此失态，如此冲动，如此直白……逾矩的对象是凌霜。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棂。
微凉的晨风涌入，却无法冷却他脸上和心头的热度。他望着逐渐苏醒的小镇，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不会收回。
只是……该怎么面对她？
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凌霜走下楼梯。
大堂里，祁舒，蓝雨妍和柳姑娘都已经坐在了早膳桌旁。
蓝雨妍正对着楼梯方向，笑嘻嘻地和祁舒说着什么，祁舒则温和地笑着，低头喝着粥。柳姑娘安静地坐在一旁。
几乎在凌霜身影出现的刹那，那个背对着楼梯，坐在稍远桌旁喝粥的玄色身影——墨辰，脊背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碗。
“阿霜！这边！”蓝雨妍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她欢快地招手，“快来！掌柜说今天的粥是用祁舒带来的当归叶熬的，特别暖胃！”
祁舒也抬起头，对着凌霜温和地点了点头：“……早。”目光清澈温和，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
凌霜安静地在蓝雨妍身边坐下，对着柳姑娘微微颔首。
柳姑娘眉宇间的哀愁依旧，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对人间烟火的观察。
墨辰始终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喝着他那碗粥，速度快得有些反常，仿佛那碗粥是什么艰巨的任务。
他刻意避开的背影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存在感。
凌霜小口喝着碗里的当归粥。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带着当归特有的清冽暖意，熨帖着胃腹，却驱不散心头的纷乱。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墨辰的存在，即使他背对着她。
昨夜他蹲跪在她面前时那灼热的眼神，低沉如同誓言的话语，和眼前这沉默坚毅的背影重叠，让她握着调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整个早膳过程，气氛有种微妙的凝滞。蓝雨妍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想去哪里玩，祁舒温和地应和着，柳姑娘偶尔轻声回应。
墨辰沉默依旧，只是专注地喝他那碗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粥。
凌霜垂着眼眸，避免与任何人目光接触，尤其是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只是低声道：“……还好。”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气氛中，一只骨节分明，端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当归粥的手，突兀地伸到了凌霜面前。
是墨辰。
他转过身来了。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但耳根处不易察觉的微红，和那双深邃眼眸中极力压抑却依然翻滚难平的情绪，有懊恼，有强装的镇定，有紧张，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然，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境。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落在她那只已经见底的粥碗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的碗……空了。”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添点？”
空气瞬间凝固了。
蓝雨妍睁大了眼睛，忘了说话。祁舒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柳姑娘抬起了头。三人的目光在凌霜和墨辰之间流转，蓝雨妍眼中瞬间燃起八卦的光彩，祁舒眼中也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柳姑娘看着这对少年人之间那笨拙而真挚的靠近，再看看自己碗中温热的粥，想到沉睡的爱人，心中那沉重的哀伤似乎被这小小的暖意冲淡了一丝。
凌霜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新添的粥碗，再看看那只固执地伸着的手，和他眼中那极力压抑却依然汹涌的，只为她而翻腾的情绪……
心口那好不容易压下的悸动，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擂动起来。
她屏住呼吸，感觉整个桌子的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在那双深邃眼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回避的注视下，凌霜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沉甸甸的，盛满了少年心意的粥。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墨辰紧绷的肩膀，在她接过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松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重新坐正，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小事。
但那紧绷的唇角，极其快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蓝雨妍看看凌霜微红的耳尖，再看看墨辰故作平静的侧脸，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兴奋的八卦色彩。
祁舒眼中也掠过一丝温暖的笑意，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柳姑娘看着碗中温热的粥，又看看这对少年人，心中那沉重的哀伤似乎被这小小的暖意冲淡了一丝。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餐桌上，照亮了温热的粥碗，也照亮了少年人心中那初生的，微涩与回甘交织的悸动。
那带着宿命印记的昨夜对话并未被晨光抹去，反而在当归粥的暖意中悄然沉淀，化为心底更加清晰的涟漪。
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在晨光中荡漾开新的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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