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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颐南的秘密在一场雷雨交加后,变成众人皆知的事。
经过八小时的抢救和一天的重症监护,周颐南终于清醒了,他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和到处摆的仪器,缓了好久才接受自己又病了的事实。
明明刚醒,他却觉得很累。
周颐南生下来就被丢在老家由奶奶照顾,瘦的像只猴,奶奶把好吃的都留给孙子,就这样他还是吃不胖,比同龄人瘦一大圈。
他跑步或者做剧烈运动时,奶奶会紧张骂他,就这样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进了医院。
奶奶拿着病历单愁的直不起腰,看见孙子苍白的脸,拨打了早跟自己断绝关系孩子们的电话,几次忙音之后,奶奶把电话揣进兜里,弯着腰独自离开医院。
这一走奶奶就没再回来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了一觉,最亲的奶奶就不见了。
四岁,周颐南第一次动手术,身上插满了管子,还有一大捧的药,医生护士来看他时,也是满脸可怜和不忍说。
别人都有人陪护,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拎着那些管子锻炼恢复。
他把那些药吃完就被送进了当地福利院,那个家很小,很旧,兄弟姐妹比现在还要多,院长也是个慈祥的爷爷。
但他一直惦记奶奶。
入冬后奶奶手上的冻疮就会犯,他想回看看奶奶过的怎么样。
孤儿院在县里,离老家就一条长长的大路,走到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家,于是他偷偷跑出去,沿着大路一直走,从白天走到夜幕降临,累了躲到路边废旧的老房子睡一觉。
等他再睁眼时,面前站着两个陌生人,周边是黑漆漆的墙,他们挂着奸笑叫他:“儿子。”
就这样他开启了讨饭生活。
新妈妈爸爸总骂他是个药罐子,讨来的钱还不够他一次看病花的多,他是个亏本的买卖,所以总被打的浑身乌紫,但他们不下死手,因为还要留着他第二天去街上讨钱。
十二岁,是他第三次手术。
发病前,他还在储藏室给祝安辅导功课,突然胸口一阵刺痛,没有任何征兆,一头栽在地板上。
他分不清是胸口疼还是被砸的头疼,就这样昏了过去。
再醒来,床边守着爷爷和三年前给自己治病的医生。
谁也没消失。
医生对周颐南印象很深,当初为了从人贩子手下救孩子,被揍昏迷送过来的。
陈爷爷白头发又多了,状态也没之前精神了,他用棉签蘸着水,抹了抹周颐南已经翘皮的嘴唇:“孩子,醒来有没有那里觉得不舒服?”
医生在病历本上记着什么,眼里也满是担忧。
周颐南在重症室住了一天转到普通病房,手术后他没太大的不良反应,摇着头安慰院长:“陈爷爷,我没事,我还好。”
陈爷爷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从周颐南第一天来南园,他就知道这孩子的病情不乐观,医生说他心脏有很大问题,虽然做过两次手术,但并不彻底,随时都有病发可能。
这几年,院长提心吊胆关注着周颐南,重活不让他做,学校里也交代了老师帮忙照顾着,刘阿姨更是晚上睡觉也会起来去看看周颐南。
他长个了,比刚来时窜了一大截,差不多要和陈爷爷一样高,健健康康的生活、上学,他比园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要懂事。
陈爷爷以为孩子的身体不会再出多大问题,至少这四五年不会用去医院挨刀子。
可周颐南面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时,陈爷爷才真切感觉到生命真很脆弱,他就像被极限拉扯的橡皮筋,突然某一天这跟皮筋就会断掉。
空留一阵余音和痛楚。
医生停笔交代旁边的护士:“虽说过了危险期,但还是不能大意,你要常来病房查护。”又跟陈爷爷说,“多注意孩子的反应,有任何不适就按呼叫铃。”
周颐南在医院住了一周,园里的弟弟妹妹吵着要见他,爷爷怕孩子们来了伤心,喊的叫的影响到周颐南恢复,所以找了别的借口拦住了他们。
周颐南按照医嘱,身上不那么疼了,就拎着管子在走廊做康复运动,爷爷在一旁搀扶着。
爷俩慢慢走着,十几米的走廊,周颐南因为难受走的很慢。
两个来回,周颐南头上满是汗。
爷爷心疼他,准备拉他往旁边休息,突然有人从后面窜出来,搀上他另一只胳膊。
“哥。”祝安还没说什么,眼泪就先出来了。
“你怎么跑过来的?”陈爷爷被突然冒出来的祝安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学校吗?”
祝安偏过头,老老实实喊了一声,“陈爷爷。”
周颐南还没完全恢复好,说话时声音都是飘着的:“你不去学校吗?”
祝安说:“我想来看哥有没有好点。”
“那你咋知道我们是在这个医院?”
“爷爷你刚走,我就跟在后面。”
祝安平日是个乖孩子,成绩优秀,也不怎么惹事,老师都很喜欢她,所以她找了好理由请假,老师也没为难直接放她离校了。
陈爷爷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只是说哥哥去医院检查了,没什么大碍。可是祝安明明看见爷爷最近经常往跑,一跑就是几天,平日爷爷只有拉赞助才会往外跑得这么勤。
哥哥的病一定很严重,不然爷爷也不会整日满天愁容,也不会着急去拉赞助。
于是她请假回去,把自行车往草丛里一塞,蹲在南园边的围墙边守着。
陈爷爷想教训逃课的祝安,撵她回学校,但祝安不是那种调皮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陪你哥锻炼一会,我去找下医生。”陈爷爷知道祝安惦记周颐南,于是离开留兄妹两人说话。
祝安扶着周颐南坐下,走廊没什么病人,很安静,只有祝安小声哭的声音。
周颐南已经习惯祝安在自己面前哭了。
考砸的时候,祝安攥着卷子掉小金豆,周颐南只需要给她辅导就能哄好;南园有小朋友被领走,祝安舍不得红着眼睛,周颐南拍拍她后背哄几声,祝安就不那么难过了;陈爷爷腿脚不方便,上不去楼,祝安去帮忙,因为力气小导致两人从楼梯上摔下去,她看着爷爷胳膊碰得乌青,内疚的好几天吃不下饭,也是周颐南哄好的。
周颐南已经把祝安当成亲妹妹去宠,去爱护。
他看见祝安哭,也跟着难受,“祝安,不哭了,哥好的差不多了。”
祝安撇着嘴,努力忍着情绪,水汪汪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真的吗?”
“我都能走了,不是快好了是什么?”周颐南腾出一只手去安慰祝安,明明刚才自己的情绪还很低落,看见祝安,心里好像就舒服了些。
祝安一直盯着那只连着周颐南身体的袋子,里面有很多血,暗红色黏着塑料内壁。
这些血,怎么会从哥哥身体里流出来,为什么会流这么多?
“哥,你生了什么病?”
祝安上六年级了,她看过很多书,这种病肯定不会是一般的感冒发烧。
她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哥,你在流血。”
胸前的刀口还有些疼,他不想让祝安担心,但是他也知道自己骗不过去,“哥做了手术,医生在我胸口开了一刀。”
祝安一听,眼泪瞬间决堤,“严重吗?”
“有点。”
确实有些严重,心脏上出现小问题就是大问题,更别说上面还有几个洞了。
“医生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周颐南给祝安抿了一把鼻涕,她还是哭个不停,是真吓到了,周颐南声音很轻,他在祝安面前有着无限温柔:“不哭了祝安。”
以前祝安总是梦见自己被抛弃在大雪里,茫茫天地只有她一人,极致的独孤让她醒来还陷在梦中,要好久她才不哭。
后来不知怎的她不做梦了,就好像那些大雪已经被自己掩埋,不再是自己最害怕的回忆。
从哥哥被送去医院起,她又开始做梦。
但都是不好的。
梦里的周颐南一直再睡觉,自己上学喊不醒他,自己十八岁时他还在睡。
她还梦见大家坐在一块过年,看电视吃瓜子,众人中唯独不见周颐南,梦里的她哭的很伤心。
陈爷爷紧皱的眉头,让她害怕万一自己的梦成真了怎么办,哥哥那么好,年纪还很小,身体千万不能出事。
祝安也忍不住,索性放开了哭。
轻微的抽泣越哭声音越大,引得护士伸出头看他们。
两个孩子坐在休息椅上,一个瘦的像张纸,一个哭的像世界末日来临。
周颐南哄了又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祝安,不哭了。”
看着哭泣的祝安,周颐南心口一震。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祝安的全世界,她在为自己破碎的世界难过哭泣。
“祝安,不哭。”
“不哭了。”
祝安吸了下鼻子。
“再哭下去,医院就要被你淹了,”周颐南伸手去擦祝安挂在眼角的眼泪,想办法去逗祝安:“哥也要被淹了!”
祝安笑了,“哥,我听话不哭了。”
她只是笑了一下,就足够周颐南宽心。
之后周颐南的秘密便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周颐南哥哥有严重的病,他不能忙活个不停,不能被吓着,不能剧烈运动。
祝安也多了个存钱罐,时不时往里塞几张,但从不见她拿出花。
女鬼钻进存钱罐里数过。
第一周她攒了二十二。
三个月攒了四百五十七。
不到一年存钱罐已经塞不下了。
女鬼数了数,一共二千三百六。
谁都不知道祝安用那些钱来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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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周颐南高三了,这一年他成为南园里最大的哥哥,祝安也考上他所在的高中,也成为南园最大的姐姐。
高中要住校,搬宿舍时是周颐南扛着行李,帮祝安收拾的。
一个宿舍八个人,上下铁架床靠着墙,祝安睡在上铺。
在宿舍里忙活的基本都是父母,他们看见周颐南都好奇的打探着。
其中一个家长帮孩子把床铺好,看着出去给南园打水的周颐南问:“孩子,刚才那个是你哥哥?”
祝安忙着擦床板,顾不着回头,但也明白阿姨说的是谁,她回复:“是我哥。”
“那,你们父母怎么不来?”
祝安收拾的手一顿,但马上又接着忙 起来。
她听过很多人问自己父母呢?从最开始的不知道回答,到不愿意回答,到现在坦然的面对,她都在成长。
祝安说:“我们没有父母。”
“我们是孤儿。”
话音刚落,祝安明显感受到整个宿舍都停了下来,说话的阿姨脸上都是抱歉,马上要成为舍友的同学,也是一阵唏嘘。
祝安倒没感觉有什么,这是她的日常,熟练了倒也伤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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