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忘了我。
记得的只有好像有颗竹子成精了，好像有颗竹子陪她喝过酒，好像……这根竹子很讨厌喝酒。
她早告诉过我：“人是一种很健忘的东……西。别说百年了，单是前年的事情都不一定记牢。所以，很羡慕你哦，苍竹，能把一切记忆变成根系，想东西的时候就长回土里，慢慢，慢慢想起当时的心情和想法。”
她靠在我身上，还敲了敲竹身，满身酒气，笑眯眯地问：“你一定开心吧？”
她也早忘了我的回答：“与其回忆旧的，不如去经历新的。”
剩下我一个人那么清楚地记着，她怔了怔，自嘲一笑，“连棵竹子也看得比我通透。”
人连前年的事情都不记得，更何况万年前？原来，她早就忘了我，也不记得下界有等她的人。
第一次睁眼，我看见的只有她。
她既没有笑容，也没有愁容，有的只是一张近乎麻木的脸。
她离开后，我闭上了眼睛，在那段算得上婴儿般黑暗的梦里，她的脸是唯一重复的画面。
第二次睁眼，我看见的还是她。
她的眼眸亮起吸睛的金光，神色淡然，在这片高耸的竹林中，像一只挥动翅膀的金蝶，每扇动一次翅膀，便抖落千丝万缕金丝。
她跟旁边的六尘说了很多话。
六尘离开后，她挨着我坐下，捏了一个净尘诀，一截黑漆漆的木炭瞬间洗白。
“借个地方藏藏。”她说。
接下来一个月她都像这样靠着我，像一个睡在竹林里的人，很快，她就像被抛弃的肥料，渐渐被竹叶掩埋。
有人来看过她，却只敢远远地站在竹林外，充满压力的神识扫过竹林，一下子镇住了我。
但那种不协感仅仅出现了一刹那。
一阵清风便从身后携来，我像是感受到什么般转身。一片祥和平静的天地瞬间朝我涌来，虫鸣、春风、山河流水都从我身旁轻盈地掠过。
我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有了脚趾，亲密与青草接触，感受草尖轻微的刺痒。我有了手指，随意拨弄风的流向，有了那似是而非的触感，我有了……
“哎呀！”一把声音吸引了我全部注意。
我一转目，她突然出现在我世界里，五彩缤纷的天地顿时多了一抹白皙的身影。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眼眸乌黑发亮，然后便玩世不恭地说：“竟然躲进了你心里。”
“这是……”我犹豫了，对这庞大的世界感到陌生和胆怯，“我心里？”
“嗯哼。”她走到我跟前，趁我尚未反应过来，一下将我扣在怀里，狠狠地搓了一顿，还发出十分令人讨厌的声音，“哇，你长得好可爱啊！”
“可爱？”我瞪圆了眼睛，鼻子都气歪了。
一时间，我的陌生和胆怯消失得一干二净，“什么可爱！”我气鼓鼓地喊道：“放手，老妖怪！你弄疼我了！”
“什么老妖怪！我才不到三万岁！”她先是哀嚎，而后发出怪叫，成功把我激了一身鸡皮疙瘩，“呜呜呜，原来你是个小团子，两个花苞头也太可爱了叭！”
她依依不舍地在我脸上再摸一把，“小童子，多少岁啊？有名字了吗？”
“小童子？！”我不敢置信地怪叫道。
“你才小童子！”我少说也百岁，怎会是个童子！
我往草地的浅水洼一照，果不其然映出个小童子面容的样貌，我一瞪眼，水里的小童子跟着瞪眼。
我崩溃地捂住脸颊尖叫一声，这头顶插着两片竹叶，白成雪霜，矮成冬瓜，像个光秃秃的小竹笋的人是我？
“怎么会！”我的世界崩塌了。
她陪着我坐下，“可能是我太老了，便将你化形想成了小童子？”
“什么！？”我尖叫一声，却只能发出孩童的叫唤。
“你快从我心里出去！”我对她又打又骂，可她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从我的世界离开的想法。我绝望了，“讨厌！你赔我！”
“赔你什么？”她明知故问。
赔……？
说是要她赔我，可她一问赔什么，我的脑子就空了。
是啊，赔我什么？
赔我年岁？赔我修为？还是赔我容貌？
我不知如何再说，只得垂头丧气坐在水洼边。
见我这般丧气，她忍不住大笑起来，“骗你的，灵草灵花刚化人形都是童子模样，要选了男女才是你日后容貌。”
“真的？”我一下子支棱起来。
失去了希望的眼睛重新点亮，我兴奋极了！
才与她笑眯眯的眼神对上，我突然满脸羞红，而后忽地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心中又恼又……羞。
我撇过头去，恼羞成怒道：“哼！那我选男的！才不要跟你一样。”
她捧腹大笑，说，“好啊。”
我嘴硬道：“好什么好！讨厌的妖怪！”
“我是老妖怪，你是小妖怪！”她捏了捏我的鼻子，笑得停不下来。
我气不过跟她扭打成一团。
就这样打了好几年，某一日她蓦地跟我说一句：“坏了，八尘唤我。”那孤单得只有两个人嬉戏玩闹的世界霎时化作水墨弥散。
我与她一同惊醒，醒来时发现我化成了人形，睡在她身侧，像一对……母子。
她起身要走，我一骨碌爬起，抱住她小腿，像梦境时分，一口咬上她手背。
“你这小童子咬人还挺痛的啊？”她弹了弹我的额头。
“胜负未分！你认不认输！”我龇牙咧嘴。
她面露无奈，抬手就把我支了起来，看着我光是一口牙就能牢牢挂在她手上，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不认！”
说罢又把我像什么好玩的玩具般搓了一顿，边搓边发出变态的怪叫，“好可爱！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竹子！呜呜呜……你就像小人猿一样可爱！啊小智人！南方古猿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呜呜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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