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乎乎的纸齐寻花了一周才画完，这七天梵西带着颜檀去其它人类画展陶冶情操，听人类叽里咕噜一堆听不懂的话语，累死累活好几天，任务进度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他疲惫地趴在成稿前，问颜檀，“你真的没法欣赏人类艺术吗？”
颜檀笑了笑，没回。
梵西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独自纳闷那百分之一的进度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颜檀喜欢看屋主人被骂吧。
杨宇站在画前，神色看着很不好，他动了动嘴，还没出口陈行就拉了他一下，不由深呼吸，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最好祈祷刘总会喜欢你的画。”
齐寻根本不理他，清理完周围便收拾东西走了，气得杨宇直咬牙，很想把这人脑子砸开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颜檀转完整个画室，只觉得人类艺术千篇一律，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不由看向那张立起来的画。
或明或暗的色块无序聚集，线条也杂乱地穿插在其中，仿若一片没有生命的混沌地，又似乎在其中藏了无法窥见的黑暗。
梵西在前面喊她，颜檀收回目光，跟上齐寻。
此时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二十天。
梵西愁得触须都无精打采的，连食什回来都提不起劲，只给两只蟑螂互相介绍了下，便继续冥思苦想去了。
食什前几天都在考察这栋楼其它用户的屎，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总觉得世界上有很多屎好吃的人，不去亲口尝尝的话他会一直念着这件事，还不如早早去吃，省得天天惦记。
虽然是蟑螂，食什却站得板板正正的，触须规整摆放，昂首挺胸，六条腿也齐整排着。他以一副过来螂的口吻安慰颜檀，“不要心急，任务慢慢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其实，”食什的触须小幅度摆了摆，很欢乐似的，意识到这点后他又迅速摆齐，“屋主人的屎和别人的很不一样，吃过他的屎以后，很难再接受别人的屎了。”
他语重心长道，“这种事情都是对比出来的，你吃一圈别人的屎，会觉得一般，再回来吃屋主人的，会不自觉爱上他的。能拉出好吃的屎的人类，很难不让螂喜欢。”
颜檀触须搭在脑门，将快掉下来的壳往里塞塞，思考道，“屋主人的屎是什么样的？”
“好吃，很好吃，”食什下意识挠了下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就是特别好吃，跟别人的一点都不一样。”
颜檀脑海里并没观察人类屎的记忆，也没什么概念，只摇摇头，“我比较喜欢吃人类的食物。”
“那怎么办啊，”食什有些苦恼，“人类不吃自己的屎，拉出来冲走后就不管了。不吃屋主人的屎，你该怎么喜欢上他啊。”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只成熟的蟑螂前辈了，食什话音一转，“没事的，你别担心，总会有其它办法的。对了！我们可以努努力，让人类吃屎，你再吃，然后爱上屋主人。”
拍着脑袋出来的梵西听到这话，又拍着脑袋转了个身，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颜檀还是摇头，“任务只剩二十天了，从屋主人身上发现让我喜欢的优点太困难。”
“你的意思是……”
“改变他，”颜檀将腿里成堆的叶子甩了甩，叶片晃动间密密麻麻的文字显现出来，“他过得太颓废。”
梵西和食什一时间都没开口，他们在这个家里待得更久，更清楚地知道齐寻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半晌，梵西才应了声，“屋主人的颓废源于44号人类的死亡，你应该也在飞璇的叶子里看到过。”
颜檀：“是看到了一点。”
那堆叶子破破烂烂，大半内容损毁，剩下的部分这一片那一片断断续续，挺难衔接上，不过由于飞璇有事没事会提一嘴这件事，颜檀对前因也大概知道一些。
“他很难像你所需要的那样阳光开朗，你若真要爱上一个积极生活的人类，他绝对不会是屋主人。”
齐寻是个什么样的人？飞璇所写的记录客观真实，里面的45号人类齐寻，吃过蟑螂药，发过高烧，在客厅地面昏昏沉沉地躺过一周，他不去医院，也不吃药，没有社交，也从不生活。
食什也说：“之前屋主人便秘也不管的，他不去厕所拉屎，在床上一躺好多天。”
触须抖了抖，挂在上面的进度器荧屏闪了闪，梵西眼睁睁看着那个孤零零的数字1变回了更孤零零的0。
梵西：“……”她喜欢拉屎通畅的吗……
颜檀也感知到了触须那块的变化，她捏了捏自己的腿，将由于迟迟未变的任务进度而快散掉的肢体往回按：“在努力就好了，结果没关系。他有一点改变，我都能看出来。”
“有啊，”食什一拍腿，“他现在经常拉屎的呀，他不便秘啦！”
停顿会，他将乱拍的腿收回，“这个表现在人类那里算很棒了。不是吗？”
触须又一次抖动，进度由零至一。
梵西：“……”
他沉默会，认真问颜檀，“你真的很难爱上屋主人吗？”
颜檀也认真回他：“很难。”
梵西将齐寻说得有多难积极生活，颜檀就有多难爱上他。
蟑螂自史前存活至现在，骨子里便认为生存至高无上。颜檀为了活着会努力做任务，但也很难爱上一个不想活着的人，虽然她在努力。
齐寻将画留在大厅显眼处，提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往家走，三只蟑螂在箱口排排站。食什盯着齐寻的屁股，梵西和颜檀则看的是人类的后脑。
*
“真要把这画给刘总看？”
杨宇瞪着这坨杂七杂八的黑色，怎么也找不出它的亮点。出事前齐寻的画还能说上一句有特色，杨宇承认他本事大，但现在四年过去，齐寻动笔的第一幅画明显就是胡乱涂鸦。
他抓只鸡来，蘸上碳粉让它瞎跑都比齐寻这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好。
“……至少是他画的，”陈行收起画，“刘总要是不喜欢，我们实话实说就是。”
“我才没那么好心替他说话。”杨宇冷冷看了眼画，收回目光。
画展投资人是齐寻拉来的。对方看中了他的画，当个爱好投资玩玩，他们辛辛苦苦筹备了两年，在即将展出时，齐寻那边出事了。
当时杨宇理解，特别理解，他亲自找到刘总延缓了时间，想等齐寻缓过来再办画展。
但不知道他抽什么风，把自己的画全烧了，杨宇找过他几次，一开始还能耐心劝说，后面直接被对方那半死不活的样气走。他这样还不如死了。
*
要不是杨宇找上门，刘总都要忘了这回事。他有点钱，哪里都爱投点，扒拉半天才忆起那年轻人。
那些画说不上多出彩，让他意外的是里面所展现出的蓬勃生命力，总能让他想起年轻的时候。
思及此，刘总对那画生了些兴趣，让杨宇将画展开。
深浅不同的黑色落在纸面，缭乱的线条穿插其中，混乱感直扑面颊。所有色块似乎搭建成了一个牢笼，生命在其中逐渐凋零枯萎，阴森森的死气笼罩了每一个角落。
没由来的，刘总打了个寒颤。
杨宇陪笑道：“刘总，齐寻有几年没画过，技巧都忘得差不多了，您要是不满意，我回去让他学了重画。”
刘总往后一靠，远离了那副画心里沉甸甸的压抑才松了些，他挥挥手，烦得很，“换一张好看的过来。”
杨宇低头收拾画时，刘总还是没忍住又往那看了眼，他坐姿不正，视角偏移，画的部分内容被杨宇遮挡，露出来的半截在变形的视线里隐隐构成一个图案。
他揉揉眼睛，仔细看去。
那是一只蟑螂。
巨大的，黑色的，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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