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永昌城的春日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湿意,宫城广场上的 “瑞” 字凤纹旗被风拂得猎猎作响,旗下是往来忙碌的工匠——玄真正督造着新的户籍司衙署,青灰色的砖瓦在阳光下泛着规整的光泽。

赵安歌披着件月白常服,站在临时书房的舆图前,指尖划过 “白石关” 的标记,那里刚传来吴成武的军报:赵玠派来的“马贼”又袭扰了两支商队,虽未得手,却让粮价在城内悄悄涨了半成。

“殿下,马染大人求见。”薄烟的声音轻叩门帘。

赵安歌转身时,正见马染拄着盲杖,随从抱着账册进来,她青色官袍上还沾着晨露:“殿下,海西国的第一批粮船到了望海镇,可……” 随从将账册摊开,指尖点在 “金砂支付” 一栏,“海西使者坚持要纯度九成的金砂,咱们库存的金砂多是八成五,还差五千两才能凑够。”

赵安歌接过账册,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忽然想起梁缨昨日送来的密信——望海镇附近发现彦国斥候的踪迹,怕是冲着海西粮船来的。她抬头看向窗外,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却藏不住四境暗涌的寒意:“让玄氏加快金矿开采,再从内库调出两千两纯金熔成砂,务必凑够数目。另外,传信给梁缨,让他亲自去望海镇接船,多带‘奔流师’的骑兵,防着彦国动手。”

马染刚退下,郁连华便提着药箱进来,药箱里的瓷瓶碰撞出轻响。她将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放在案上,眉头微蹙:“肩伤又疼了?我昨夜见你书房的灯亮到三更,再这么熬,筋络怕是真要废了。”

赵安歌端起汤药,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却让她清醒了几分:“克教的残余还在青川郡作乱,赵玠又卡着粮道,我哪能歇?” 她放下碗,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密报,“玄楚刚送来的,生门教在青川郡煽动百姓焚粮,说‘瑞国人都是水蛇变的,只有烧掉瑞国的粮,才能迎来净土’,已经有三个村落遭了殃。愚民未经诗书洗礼,还未开化,稍一鼓动就信了。”

郁连华接过密报,指尖微微收紧:“这些人还是没死心。再派灵教弟子去青川郡讲经,揭穿他们的鬼话。”

赵安歌目光一凛,“这还远远不够,狡猾民众乃万世之劳,恐非朝夕能成,之前允诺过要给你修建庙宇,如今是时候开始动工。”

郁连华求之不得,“谢过殿下,不过重新修建未免兴师动众,有些庙宇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修建。”

赵安歌默认,“好,我最近许久没去看母亲,她似乎身体不太好。”

郁连华道:“是,虽然名义上她是国家的君主,实际上大家都还是听你的,她最近很思念......某个人。”

人闲下来的时候,确实容易胡思乱想。

赵安歌走去宫殿后方,见到南斐握着玉佩,身形消减了不少,赵安歌上前握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肩膀,“母亲。”

南斐身形一颤,“你来了。”

二人许久未见,竟有些陌生了。

南斐已经丧女丧夫丧国丧父丧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赵安歌紧绷的身体逐渐缓下来,只有在南斐这里,她不用事事担心,她道:“近日耽于国事,来看看母亲。”

南斐拉着她坐下,“国事繁重,帮不上你什么,交给你我也放心,不过迟早也要给你,现在不过是我在这担着名份。国人对你认可,传位于你是迟早的事。”

赵安歌却有些踟蹰,“原以为坐这位置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却没想到每天如上老虎凳,坐立不安。”

南斐笑:“难道你就不坐了?你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坐下去,直到做到赵琰的位置上去。”

赵安歌不语。

南斐:“我也很乐得见到你能坐到那一天。”

赵安歌:“或许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和使命。”

南斐抚摸着玉佩,“我这段时间常常想起赵玠,就是你的生父那位,不是皇位上那位。”

赵安歌道:“所以我也好奇,赵琰到底是谁?”

“赵琰,”南斐默默笑了,“他么,说来话长,当初赵琰的母亲,怀的是别人的孩子,生下来的就不是赵氏的孩子,赵琰后来知道了这一点,屠杀赵氏血脉也不足为奇。”

“那,他母亲也是前朝妃子,敢和谁生孩子呢?”

南斐收好玉佩:“赵琰诡诈,自然不会透露给我,只是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知了一些,像是,马夫。”

赵安歌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赵玠可以在他身边待那么久。

赵安歌道:“母亲,这么说,赵元英也系马夫的孙子了。”

南斐点头,“正是,这天下若真论血统,只有你和现在的那位赵玠,才是正统,他根本就不配和你们一起争夺天下,他没有资格。若论实力,那么天下人人可争,又岂会轮到他?”

赵安歌心想,必要找到那位马夫了。这样自己的“故事”才会圆满。

这一桩桩离乱的事情,也要告知天下,让赵元英因血统之说畏葸不战,西境无需兵卒伤亡而不攻自破。

即使没有自破,也叫他们内斗起来。

“那我亲自操刀,写一本话本,传唱出去才是。”

南斐来了兴致,“我要先看。”

赵安歌笑:“母亲当然要做我第一个读者。”

至于对付赵玠,赵安歌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如今各大教派之间乱舞,趁乱令郁连华收编了这些教派,从民心之间顺逆归附,不断蚕食赵玠的土地。

自己从中挑拨赵玠先灭赵元英,让彦国和昭国都从中折损了自己的战力才是上策。

赵安歌吩咐颜永不断加强内勤防务,增加弓弩机床和战马的培育,引进更强的天工人才,制造适合战斗的机械和船只,以武力碾压其他国家。

她只有一句要求,“钱,我们有的是。”

她又和南斐商议了二人“二圣临朝”的决议,毕竟以她一人之力完全事事亲为是不可能的。

她需要监督国之根本大器制造,南斐的决断她是相信的,南斐也相信她。等南斐百年之后,传位于她,届时名正言顺。

从南斐那里出来之后,她就觉得天旋地转,偏头痛又如影随形般降至,她挣扎着回到房间,叫来郁连华。

郁连华进来时,正见赵安歌伏在案上,指节用力抵着额角,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没有说话,只将银针在灯焰上掠过,轻轻刺入赵安歌颈后的风池穴。

一丝凉意渗入胀痛的颅脑,赵安歌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太累了,”郁连华声音很低,“心神耗竭,不是药石能医的。”

赵安歌闭着眼,唇角却扯出一线极淡的弧度:“累?这才刚刚开始。”她顿了顿,忽问,“连华,你说这人心,究竟是靠经文能抚平,还是靠刀兵能慑服?”

郁连华手下微滞,银针稳稳捻动:“经文渡心,刀兵斩乱。心若自缚,经文无用;乱若不斩,刀兵徒劳。”她看向赵安歌微微颤动的眼睫,“你要的,恐怕是既握经文,也持刀兵。”

赵安歌终于睁开眼,眸中那点虚弱被更深的东西压了下去:“不错。我要你亲自去一趟。带着灵教的经卷,也带上我的护卫。将生门教的逆贼全都........”

“讲经,还是……清剿?”

“先讲经。”赵安歌声音平静,“若他们不听,便让骑兵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将为首者就地正法。不必隐秘,要让人看见,看清楚。”

郁连华默然片刻,收针:“我明白了。以神慈示人,以王法立威。”

赵安歌颔首,从案头取过一枚玄铁令牌递去:“调兵的手令。记住,我要的不是几座村庄的顺从,是让整个周围边境都知道,瑞国可纳百徒。”

郁连华接过令牌,触手冰冷。她看着赵安歌重新俯首于舆图之上,肩背单薄却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无声退下,药箱里的瓷瓶随着步伐轻轻碰撞,一如这永昌春夜里暗涌的潮声。

三日后,梁缨密信至。信上说,海西粮船已安然入港,彦国斥候在百里外窥探,最终未敢动手。

她虽然听着,但目光却落在舆图西境——赵元英的势力范围像一片阴翳,盘踞在那里。

她铺开纸,研墨,开始写那本“话本”。笔尖蘸饱了墨,落下第一个标题:《马夫夜宿龙床记》。

她写得很慢,字字斟酌,既要留下足够引人探究的蛛丝马迹,又不能过于直白。故事从深宫一个风雨之夜写起,写卑微马夫如何因缘际会,写龙种如何被悄然替换,写窃国者如何心虚而暴戾……她将自己对权谋、人心、血统的所有八卦趣闻,都编织进这看似荒诞的故事里。

卖得出就收来作为军费,若是有人盗版传出去,也不抓,只管大范围传播。

写至深夜,烛火噼啪一响。她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忽对空无一人的书房道:“去查。查三十年前,宫中所有马夫的记录,尤其是……曾侍奉过前朝太妃车驾的。”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是”,空气微动,复归寂静。

赵安歌拿起写满字的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火舌舔舐墨迹,将那些惊心动魄的隐秘化作灰烬。不能留底稿,这个故事,只能存在于口耳相传之间。

次日,她召见颜永。将一份列满物资与工匠名单的折子推过去。

“三个月,”赵安歌看着他,“我要看到三百张新式弩机,五十艘可载奔雷炮的战船,以及……足够五千骑兵装备的锁子甲。”

颜永接过折子,只扫一眼,眉心便是一跳:“殿下,这耗费……”

“内库的钱帛,随你支用。”赵安歌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颜永,我曾经在三跟你强调过,我们缺时间,不缺钱。”

颜永深吸一口气,躬身:“臣,领命。”

他退出时,与正要进门的南斐擦肩。南斐手中端着一盅参汤,目光掠过颜永手中那份厚重的折子,若有所思。

她将参汤放在赵安歌案头,轻声道:“何必逼自己至此。”

赵安歌接过汤盅,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母亲,我不是在逼自己。我只是在走一条,必须走到底的路。”

南斐沉默地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看着她握着汤匙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依然挺直的脊梁。她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赵安歌的手背上。

那掌心带着久违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赵安歌指尖一颤,没有躲开。

殿外,春日正好,海棠纷飞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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