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陷入了沉寂。
榕庭勉强笑了笑,说道:“公子不如多住几天再回去,反正,邱环姑娘也比较无聊,对吧?”他看向邱环,希望她帮忙留一留沉池。
不料邱环却说道:“我陪公子一起回去吧。”
榕庭猝不及防,“那……也是可以的。”
“各位的好意 ,沉池心领。神之心期限已到,各位不说,我亦知道地界之森必然满目疮痍。许多夜行军将士还在那里,现在我既已然大好,必须要回去了。”他说着看向邱环,“环姑娘还是留在青丘,这里更适合你休养。不要再卷入地界之森的事情中来了。”
榕庭见沉池心意已决,便也只能由他去。
临走时,他又对沉池说道:“若是日后地界之森有需要,青丘必定鼎力相助。”
“多谢!”
沉池踏上回地界之森的路程,他没有让任何人送他。阿垣不在,清儿也不在,任何人在都没有意义。他要独自面对曾经的家园,现在的伤痛。
这条路第一次显得这样长,他不知道是自己现在灵力太弱了飞得太慢了,还是怎么回事……
一心失,万林毁。
古籍上早有记载,他五岁的时候就会背。地界之森变成什么样子,在沉清瑶晕倒的时候他就有心里准备。
他急切地想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曾经的家园,又似乎抗拒回去,抗拒即将面临的一切。知道他,已经到了。他还是茫然不知。
他在茫茫的雪原上,寻找曾经的家园痕迹,直到他看见了一些黑色的小点,树屋高耸入云……他才确定,他早就到了。
是,他早有准备。
他想过地界之森变成了一片荒败的样子,想过万树倒,百草枯……就是没想过,他会完全认不出。
他以为,至少会有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他站在雪地里,望着茫茫地雪原,哀泣无声。
沉池从出生开始便在地界之森,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是地界之森未来的神君。他的一切学习、一切生活,都是为了地界之森。
他知道,他这一生的职责,就是守护神之心,守护地界之森。
虽然,沉家人世世代代都在防着神之心被盗,都怕神之心被盗。但是神之心从来没有真正被盗。
因为大部分的人,进地界之森便死了,连神之林都见不到。即使偶尔有一两个来到神之林的,也会死在神之树的机关下。况且,就算他们能平安站在神之树下,也取不出神之心。等待他们的最终都是一个字:死。
沉池没想到,地界之森毁在了他的手里,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亲手将神之心交给了别人。
他感到胸中似有千斤重,随即一口鲜红的血喷在了雪地上。
难道当初爷爷将这一切交给自己,真的是所托非人吗?是不是真如沉要所说,他就不应该继承沉家的神君之位?
还是说他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他本就是个死人,不该再回来。
沉池蹲在身子,扒开厚厚的雪。下面露出煤渣似的黑堆,那是朽木化成的渣。寒风刮过来,将黑渣吹得四处飞,呛地沉池不住地咳嗽。
他站起身,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越堆越多,仿佛他就要变成一个雪人。
他看着远处的树屋、营地、散落的棺材和聚集在周围的人,他们像池底的鱼,执着地守着被抽干的小鱼塘。
他们,在等他回去。
他们或许还天真地相信,只要他回去,鱼塘的水,就会重新满上。
沉池眼眶中的泪一下便落了出来。他站在原地,感觉脚下似有千斤重。从前,他从未觉得树屋有这么高,也从未觉得眼泪有这么烫。
地界之森的冬天,有这么冷。
那群忙忙碌碌的人里,不知是谁看见了他。
“神君回来了!”一个声音和风一起灌进耳朵。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沉池的方向看过来、走过来。这些人,有夜行军,还有本来要从地界之森撤出去的人。那日,他们在看到地界之森真的崩塌的那一刻,突然不走了。在茫茫大雪中,他们开始往回走,回到了树屋周围,等着他们的神君回来。
有几个人已经快跑到了沉池的跟前,沉池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神君好些了吗?”金一队的队长金长在关切地问道,他是前些天和沉池一起去人界的其中之一。
沉池点点头,“大家恢复地如何?”
“大家都很好,树屋还在,一切还是一样。”金长满脸是笑。
“这几日我不在,辛苦你们了。”沉池说着,和大家伙儿一起朝着树屋的方向走去。
“这有什么辛苦的,神君平安回来,我们就不辛苦。这不管发生什么啊!命最重要!只要神君还在,地界之森就还在,我们大家伙儿都有信心!对不对?!”
“对!对!”旁边的几个夜行者中气十足地说道。
金长在继续说道:“我们前几天都商量好了,等神君回来,就一起去旁边的山里找一些小树苗,再给咱地界之森种上,也不是什么辛苦事儿。等个十年八年的,也就长起来了,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对!”一旁的土正方应和道,他是土二队的队长。
沉池微微点头,“辛苦大家了!”
几人来到营地前,夜行军有的在忙着做饭、有的忙着救治疗伤员、有的驻守、有的睡觉。一切井井有条、乱中有序。这是夜行者们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与默契。
从前树上那些小房子全都随着树木的坍塌而倒下了,那以前是夜行军的主要休息场所。他们如今将能修整的修整出来,还欠一些,便都在营地休息。这营地由一个大广场和一间大房子组成,以前是专门用来做饭和吃饭的。如今一部分用来休憩,一部分用来治疗伤员,还有一小部分,继续做饭。吃饭则都在屋外的广场上。
沉池让众人去各忙各的,他一言不发地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他看向远处的那棵树,那棵图腾一样的树。
神之树。
它没有朽,只是枯了。它曾统领万木,如今是地界之森仅剩的树,仅剩的木。
沉池缓步走过去,他站在树下,一只小松鼠趴在树上,手里抱着果子,一动不动。它身上落满了雪,像是一床厚厚的被子。
“林林……”沉池轻呼。
林林没有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来,说小阿池你好呀。它甚至没有抬眼,若是在从前的冬天,一定以为它是睡着了。
沉池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他抹掉林林身上的雪,将它从树上抱下来。林林的全身早已僵硬,它躺在沉池的怀里,一动不动。
沉池立了半晌,终于在神之树下挖了个坑,将林林埋下去。
他折了一根枯枝,插在小坟堆上。
林林。
沉池缓缓朝着大伙儿集聚的方向走去。地界之森本就是一片荒瘠的土地,没有神之心的庇佑,不会再长出新的树木。他不可以犹豫,不可以让所有人的余生耗死在这里。
沉池让金长在把所有人都叫到广场上。所有人看着沉池,脸上都挂着笑。
他站在台阶上,高声道:“诸位将士!今日地界之森面临倾覆,前途未知,不能再庇护大家。我宣布,夜行军就此解散,各位,就此散去!”
广场上一众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冻结下来。安静地只剩下风的声音、雪的声音、呼吸的声音。
他们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们宁愿自己是听错了。
少顷,周围围观的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一直跟在沉池身后的金长在终于忍不住,他向前一步,悄悄地在沉池耳边问道:“将军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他脸上像是在笑,更像是在哭。
“诸位!沉池没有开玩笑,各位若是想离开,沉池不会勉强,不要为了加入夜行军时留许下的诺言而将自己钉在这里,三界天高海阔,各位来去自由!”
夜行者仍然如死一般沉寂,好像他们是白茫茫雪地里的黑色雕塑。
周围的人群里有人发出声音:“神君!我们不走!我们就是专程回来的!要走的话,你让我们撤走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走了。”
“对,我们在,地界之森就在。”
夜行者中也有人开始说话。
“我不走!”一个粗狂的声音。
说话这人低着头,语气却坚决,“一日为夜行军,则一生为夜行军,我不走。”他是木一队的队长木易。
“我也不走!”
“对,我们也不走。”
要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
“神君,地界之森不仅是你的家,也是我们的家,你让我们去哪里呢?”
“对呀,以前是地界之森庇护我们,如今地界之森有难,正应该是我们庇护地界之森的时候。”
“对!就算死!我们也把神之心夺回来!”
“对!我们要报仇!”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站在金长在旁边的土正方此刻已经红了眼睛,他在沉池身后小声说道:“神君,离开我们的,除了清瑶小君,还有地界之森万千没有化形的生灵。此仇不报,我们是绝不可能走的!这一生,要不就那恶女杀了我们,要不就是我们杀了她。其他的任何日子,我们都是不会过的。”
“我们不走!我们不走!”人群开始叫了起来。
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棍走上前来,“沉池啊!”
沉池连忙下去扶着她。
老婆婆眼中泛着泪光,她看着沉池继续说道:“神君如何待我们,老婆子是最清楚的。我们若是要走,当日就撤出去了。我们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神君啊!我们愿意和神君一起重建地界之森,我们也相信神君!”
沉池低下头,“婆婆,沉池有负所托!”
老婆婆敲了一下沉池的头,“既然知道有负,那就要挣回来!我们和你一起挣!我听说,小清瑶死了?是真的吗?”
沉池低头,没有说话。
老婆婆义愤填膺,举起拐棍,“清瑶小君,是我们地界之森的神女,怎么能说杀就杀!老婆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他们给地界之森一个交代!”
“给交代!给交代!”众人高呼开始。
“重建地界之森!”
“重建地界之森!”
天空依然飘着鹅毛大雪,只是这雪一落到广场上,似乎就化了。
沉池听着耳边持续不断地呼声,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朝着众人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也在大雪中,朝着沉池一弯腰。
沉池转身对一直在身后的金长在说道:“阿金带人去收拾一下树屋的房间,分一部分人住进去。存库枝里应该还有一些帐篷,都撑出来。”
“遵命!”金长在像兔子一样跑去忙活。
沉池又命人将从前树屋东南边的几块大石头搬过来。他用灵力点燃石头,众人围在石头周围坐了下来。这样,便没有那么冷了。
沉池独自站在三层树屋的走廊下,看着眼下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又是感动,又是心痛。他胸中涌起一股血腥味,这时,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夜行者。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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