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时，沟坝小学就放假了。
何秋穿着一件已经发黄的短袖短裤，在村头的柿子树下躺着，他模样生的好，皮肤也白，透着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好久没剪的头发乌黑黑的，已经过了肩。
一片白皙的锁骨露了出来。
尽管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身上穿着极不合身且宽大的衣服，也与这背景格格不入。
一群不知名的小飞虫如同有脑子般，何秋一巴掌赶走，没几秒又飞了过来。
活像是在他身上安了什么追踪器，何秋觉得自己有理由这么怀疑。
等了没一会儿，远处开来一辆白色大众车，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影也变得越来越大，车轱辘上粘上了些泥巴，车身却很干净，能照出影子来。
是王阿姨家的何大哥回来了，这车每次回来，何秋都会在这棵柿子树下等着，讨来些吃的玩的，反正闲的无聊。
这个年代开的起车的都很有钱，也有高调的资本，更何况这车还是何大哥自己买来的，不花家里一分钱，不对，依照王阿姨家的情况，就算何大哥想从家里偷出几份子钱来买车也是偷不出来的。
何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下衣袖，站定，然后扬起一抹单纯的笑容，双眼里是恰到好处的艳羡。
车不出意外的再一次在何秋面前停下。
“我当是谁，大中午不在屋里，在树下玩，原来是何秋啊，你奶奶在家吗？”何大哥取下墨镜，露出一双窄而细的眼睛，没什么顾忌的打量着何秋。
从何秋的头发打量到脚上穿的鞋上，很是正大光明。
副驾驶坐着一个长相平平，穿着不凡的女人也看过来，看见何秋的脸后，立马张起红色的嘴唇，兴致勃勃。
何秋踮着脚尖，看清何大哥脸上的表情后收了下笑意，低下眉，变成一副活泼开朗的姿态说：“在的，何大哥，你这次回来呆几天啊？”
“两三天吧”何大哥不确定，腾出手摸了摸副驾驶女生的肩膀，邪气一笑道：“这我女朋友，漂亮吧？”
那女人捶了何大哥一拳，力道不重，像是在撒娇一般：“你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说这些干啥？他知道什么是漂亮吗？”
何秋其实已经十岁了，只不过瘦瘦弱弱的，看着小。
“怎么不知道？现在的小孩能着呢！”
何秋假装认真看着女人三秒，笑着说：“好看，长得好看，穿的也好看，何大哥还是第一次领女人来老家啊”
被一个小男生夸好看，女人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她今天来这里是精心打扮过的。
网上不是说小孩是不会骗人的吗？说好看就是好看。
这可比一个成年男性夸她漂亮还让她激动开心。
“小弟弟嘴真甜，来，这里有一兜子辣条，里面还装了几瓶子酸奶，都给你了”女人从后座里拎过一个方便袋。
何秋接住，面色高兴：“谢谢姐姐”
一阵沙子掀起，车开走。
水泥路的中间不知道有哪几个调皮的小孩把一群小石头放在中间，车子很快压过。
热日下，几座绵延不绝的山峰也显得比往常更加青翠欲滴，周身浅红色的日光也如同给山披上了一层纱。
何秋拎着袋子，踢远一颗石子，按照车行驶的轨迹回了家。
头上出了一点汗，顺着发丝流到了脖子上，何秋在自己住的房间里找出一根黑色的皮筋胡乱把头发一绑。
如果不是流畅分明的脸部线条，何秋十有**会被陌生人认为是个女孩。
房内布置的很是简单，一个红木质的立式衣柜，和一个靠近窗户，上面布满花纹的老式桌子，以及一个单人床。
这间房子，从何秋生下来就存在了，以前还是主卧，现在已经成了何秋的房子，等什么时候他那对便宜父母回来，何秋就会搬出去住到更小的一间侧房里。
何大哥女朋友给他的一小袋辣条和几瓶酸奶，都被何秋放在衣柜的第二层里。
第三层才是真正放衣服的地方。
奶奶不喜欢不喜欢何秋吃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辣条都很脏，唯一好喝的酸奶是营养快线。
何秋放好，去院子里喊了一声奶奶。
回答的声音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奶奶还在做午饭，何秋听到奶奶的声音就没再说话了，走进屋里开始看电视。
这个房子建的地方不是很好，冬冷夏热，风扇，吊扇都开着，还是很热。
热的没边了。
四四方方的天井里吹不出来一丝风，院子里的一棵老桂花树叶子却依旧翠绿漂亮，枝条挺拔。
奶奶隔着一道道墙壁喊：“吃饭了”
何秋说：“来了”
厨房里油烟气很大，何秋习以为常，只是皱着眉头，连鼻子都不捏着，端好菜出了厨房，放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
一荤一素，两碗米饭。
奶奶穿的虽然朴素，但很整洁干净，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齐刷刷的扎在后脑勺，头的一侧还别了一个黑色的卡子，是那种五毛钱一包的卡子。
“电视关了没啊？”
何秋在自己奶奶面前一向很乖：“关了，奶奶，我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会记得关的”
奶奶笑起来，一脸慈祥的看着孙子说：“知道了，知道了，球球长大了，会关电视了”
球球是何秋的小名，世界上也就只有奶奶会这么叫他了。
何秋瘪了下嘴，面上有些羞怒，奶奶看见了，笑的更是开怀。
这不是没长大嘛，一说就生气，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饭吃到最后，奶奶扯起别的：“你何大哥回来了吧？”
“回来了”何秋低头扒着米饭，含糊不清的说。
桂花树的一片叶子飘飘然的落在青椒炒肉盘子里，也是绿色的。
何秋用筷子另一端夹走了，奶奶眼瞅着叶子悠悠飘到地面，慢慢的说：“真是眼花了，这叶子落在盘子里，我还以为是辣椒呢”
“下次把辣椒切的碎一点，不就分出来了吗？”
奶奶一笑，眼睛看着何秋带上几分温情：“也是，就你会哄我”
“哪有哄你，你这辣椒是不是整根放进去炒的？”
一老一少，就因为是辣椒切碎了好吃还是切成长条好吃而聊起来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气氛好不自在。
晚上的时候，奶奶坐在椅子上在屋内看电影，何秋偷偷跑出屋去找何亮了。
何亮是村长家的儿子，和何秋同岁，下半年一样会上五年级。
一到夜里，小沟坝就变得尤为静谧，空荡，和白日里的祥和生机不同，路旁的杂草树木像是一个个鬼魂在四处游荡，接近村长家的路上有一道很长且深的裂缝，是被货车压的。
因为村长家开了一个小卖部，是村上唯一的小卖部，邻村的人也会过来买，货车开来又开走，村长家的路对面又是一个大小沟，久而久之，水泥路就裂了。
村长家的房外的大灯还在亮着，光顺着斜坡，地面爬进了裂缝里和沟壑中，这种时候，光也变成了怪物，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
何秋在外面，待了有二十多分钟，胳膊上，腿上被蚊子咬出了几个小包，何秋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抓。
刚拍死一个蚊子，身后的围墙中探出一个黑影。
几秒之后，黑影迅速的翻过围墙，双腿稳稳踩在地上。
“何秋！这里！”黑影的声音嘶哑，听在耳中像是每次村里死人要吹的乐器。
何亮双手上有些红色的石头屑和泥巴，指缝里粘些石粒，他不在意的拍了拍，眼神里透着别样的光芒。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干坏事的前兆。
“你见过何艳的搞来的便宜儿子吗？很装，估计长大了也和他爸一样，只能靠女人生活”何亮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巧克力丸扔给何秋，算是何秋等他这么长时间的赔偿。
何秋接过，握在手心里，抛了一下，起了点范，好奇的说：“没见过，你见过吗？亮哥？”
嘴上这么说，何秋心下却兴致缺缺，夜里不睡觉去拿石头砸进别人房里，也就只有何亮这个二货能做的出来了。
“吃席的时候他被我瞧见了，比我长得还高，我可是我们班上长得最高的男生，你想想，他比我高出了……”何亮说不出几厘米，用手比划了下，然后继续道：“今晚咱们就去整整他，何艳家的围墙很低，咱俩去扔几个石头，吓吓他们”
“行啊，亮哥，我陪你”何秋仰起小脸道。
虽然是个二货，但何秋从他这里获得的好处却不少，因此何秋便偷摸出来跟着他踏入一条小道上，两三分钟拐进何秋家旁边的菜园子里。
路上两人已经分工明确，何秋去门外守着，何亮一个人在矮小的围墙那侧扔石头，等这家里有人出院子了，何秋就大喊一声跑，两人要分开跑。
刺激！
何亮只要一想，房里有人出了院子，要去开门揍自己，而自己还在继续往院子里扔石头，那人一定会气上心头，然后明天早上去找村长，也就是他爷爷那讨个说法。
时间很晚了，何艳家没有一点灯光，这个点，没有夜生活的人早就睡下了，何亮没有控制声音，穿过菜园子，从地上捡起不大不小的石子，为了确保自己能毫不费力的扔进去，还能砸到些什么东西，放出些声响。
黑暗里，“咚咚”的两声打破了沉寂，屋内很快响出中年男人和方红脏话连篇的声音。
这声音几乎是从肚子里憋着气往外冒。
何秋趴在门口听着，男人的怒骂声停不下来，“咯吱”的一声，门开了，不是大门，而是屋内的任何一间门，脚步声轻快，并越来越近，正在怒骂的声音没有变近。
“快跑！！！”
何秋大喊，自己却没跑，而是躲到了墙跟。
来的人应该不是何艳前两天刚嫁的男人，既不是何艳，也不是何艳的老妈方红。
只能是何艳的便宜儿子。
婚宴是在前两天举办的，何秋没有去参加，他和方红那一家没什么关系，自然就不需要去交些份子钱吃一顿席。
令何秋突然感兴趣的是他想看看这个男生长得是不是真的比何亮要高出一二厘米。
肯定不止这些吧，如果是这么些的话，何亮肯定不会说出来，他只会去穿着更厚的鞋垫去把那男生比下去。
何秋很羡慕嫉妒长得高的男生，因为他是他们班上倒数第二矮的男生，班上一共有二十二个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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