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内不仅阴暗，还潮湿，何秋微微低头看向地面，都能看见地面暗色的水迹，如果脱了鞋子踩上去凉意是不是会从脚底直冲脑袋？
何秋的思绪又重新聚集在抹药的男生身上，不作他想的仰起脖子，这一仰，就不得了了，何秋清亮灵动的眸子里映出男生的身影。
男生黑乎乎的瞳孔里像是有一场巨大的风暴，要把何秋吸进去。
又是这个眼神！
何秋心里一慌，佯装怒道：“李常为！不许这么看我！”
李常为好似因为他这句话而呆愣了一秒，然后平静的垂下眼睫：“好”
……我怎么看着他了？李常为心想。
何秋注意着李常为的变化，心里很是满意，越发觉得收李常为当小弟很好。
又揉了几分钟，李常为才放下手，将那瓶黄色的药酒放入抽屉中。
何秋伸出手指试探性的摸了下，发现药酒不和他想象里的一样湿滑，而是粘稠，手指尖也粘上了些黄色。
不过已经不疼了，估计额头上的包过两天就能消掉。
何秋很宝贵自己的命和身子，一年前他非要扒着何亮做何亮小弟时，何亮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幸好自己生的矮，而且身子骨瘦弱，所以何亮给他安排的活都是些把风，传递消息的事，如若让他和别的男生打架，何秋早就放弃了。
他从柜子上拿起一个小镜子当着李常为的面自顾自的照了起来，额头上像是抹了一层浅浅的蜂蜜。
一旁的李常为没有说话，刚才何秋已经提醒过他了，所以这次，李常为看的很小心翼翼。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药酒的味道和花香混合在何秋的鼻腔内，不难闻，是种奇异的香味。
经过刚刚一遭，何秋对李常为更加好奇。
“何艳在哪呢？”何秋眸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李常为看着厅堂里面，回答道：“在最里面的主卧”
每次李常为问为什么时，何秋表现的都很心烦，所以李常为这次决定不问“为什么你要问何艳在哪里？”
何秋没有发现这个小变化。
看着院子里的景色，何秋回忆起了何艳和李常为他爸结婚的那天。
村里有人结婚，说不上是什么大事，死人了那才叫一件大事，何秋长这么大，村里没有哪个老人死了。
那天天气很好，暑假时结的婚，鞭炮声不绝于耳，十几个厚重的杯子在他面前移过。
何秋来时，何艳家门口院子里站满了许多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好像真的在为何艳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而感到高兴。
其实全都是来看笑话的。
何艳找到的“如意郎君”名叫李弓，来自一个外镇，入赘了好几个女方家庭，何艳是第几个来着，村里人对此津津乐道，处于议论漩涡里的还有李常为。
众人都在猜测李常为是第几个女人生的。
何秋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是来捡漏的，他父母已经几个月没寄钱回家了，也没有消息。
村里一场宴席散去，会留下好多东西，比如：酒，糖果，瓜子……
鸡鸭鱼猪肉是轮不上何秋来捡漏的，那些大人自己会打包带回家。
摊上这么一个父亲，李常为肯定不好受，何秋再看他时颇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不是有句诗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院子里喜庆热闹的氛围，就如昙花一现，鞭炮声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时间老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留任何余地的走着，他的背后是一片燃烧过的灰烬。
何秋拍了拍手，跳下台阶，挥手说：“我该回家了，要不然奶奶会着急的，明天来给你带巧克力！”
柔顺发亮的头发在空中一摆，何秋跑出了院子，他的身影在跑动中更加瘦了。
奶奶着急是真的，另一个原因是何秋怕再待下去会碰到那男人和方红。
到时问他：何秋，你知道不知道是哪个鳖孙在我们屋里扔石头？
……
夏日中的小沟坝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和另一个村的边界是十几棵高大的白杨树，白色笔直的树干仿佛要延伸到天空，把天上的云戳个洞出来。
这片土地也是被人踩多了，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茅草，只是一片光洁的地面。
七八个不到十二岁的男生顺着土路一会儿走一会儿跑，早晨的太阳洒在林间，洒在土地上，绿色的树叶变成了金色，或黑或黄的土地变成了黄色。
几人跑的快了，便能感受到风穿过衣服，穿过发丝，穿过□□。
风一吹，什么都能变得鼓鼓的，变得轻盈。
何秋喜欢跑步，虽然他是他们班上身高倒数第二的孩子，但却班上跑的最快的孩子。
跑起来的感觉就像飞起来似的。
何秋跑的快，没几秒就将几个男生甩在后面。
何亮脸圆，腿粗的很，跑不快，停下来大喊几声：“何秋——何秋——何秋——”
其余几个男生见何亮停下来了，也跟着停下来，把双手放在嘴边，大喊：“何秋——”
山谷里传来回声。
何秋跑着回到原地，举手喊“亮哥！到！”
十几岁的孩子很容易找到乐子，也喜欢找乐子，何亮的点子最多，整人的法子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用热水烫蚂蚁，去林子里找蛇然后偷偷带到学校吓人，或者拿放大镜烧虫子，半夜去别人家扔石头……
何亮和李常为结下仇了。
何亮歪歪扭扭的靠着树干，抱着双臂道：“谁能把李常为引到这里来，我就给他10块钱”
何亮不敢贸然跑到李常为家逮人，李常为家里有个强壮的男人，手臂上的肌肉大的吓人，壮实极了，一双眼睛跟疯狗似的，皮肤像是涂抹上了厚厚的酱油，叫……李弓来着。
男生们一听，脸上瞬间跃跃欲试。
10块钱在这个时候还能买到不少“好东西”，二十几包的辣条或者雪糕，又或者二十几个肉包子，几十个弹珠，更或者两个玩具枪……
他们纷纷开始向何亮表忠心，何亮听的快哉，下巴微抬，虽然不把这些男生当作一回事，但会把他们这些话当真，并记在心上。
何秋脑子炸开一道白光，垂下的手指被惊的一动。
但也只是在一刹那，何秋在何亮看过来之前，微微笑着说：“10块钱，亮哥真大方”
何亮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他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不像是一个只有10岁的孩子，像是街上混混头目。
这个树林在何秋脑海中留下了不少的记忆。
不多时，几人就研究出了怎么整李常为的过程，何亮很满意，甚至放下豪言说自己会亲自动手。
这些男生走了，林子里就剩下了何秋一个人。
何秋抬头看天，天还是那么蓝。
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为什么他的心跳的那么快，又惶惶不安。
何秋独自一人走到林子的另一头，那有一个陡坡，坡下是黄色的田地。
陡坡上被青葱的小草覆盖，绿色的草地，黄色的土地，中间是一条泾渭分明蜿蜒曲折的线。
何秋忘了，忘记何亮讨厌李常为，现在记起了，同样也记起了自己以前说过的那句话：亮哥，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
他顺着陡坡走下去，压弯了一路的小草，小草是很有韧性的，太阳一照，风一吹，就又起了腰，何秋顺着陡坡跑上来，反复几次后，他心里的那股难以言喻的东西还卡着，死活下不去。
何秋低骂了声，看着地上的绿草，心里暗暗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为了10块钱把你带到这就已经不错了！
……
这片地的绿草是整个小沟坝最好的一片绿地，堪比市里公园上的草坪，一整片的绿色，像是给这片土地披上了地毯。
前几年村里把这块地分给了一个孤寡老人，孤寡老人的房子就在沟坝小学附近，老人是一个光头，常年穿着一个绿色军大衣，那军大衣是他从垃圾场捡来的，每次沟坝小学放学，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学生都离他几米远，怕感染了什么细菌病毒，他身上实在太臭了。
把这块地分给老人之后，他懒，不想去除草，于是村长好心叫来几个大汉，数着一二三，一二三，站在草地的那头，使劲往上卷着，推到另一边。
草没了，只剩下黄色肥沃的泥土。
何秋躲在一棵树上，看了好久好久，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春天，他会在这里午睡，夏天，他会在这里看星星月亮，秋天，他会在这里看松鼠，冬天，他会在这里堆雪人。
等几个大汉走了，何秋才跑到这里，跪坐在地上，手抚摸着泥土，泪水无声的缓缓从脸上流下，洇湿了泥土。
何秋差点失去了这片土地，只剩下身后的杨树林。
第二年的时候，老人依旧没有来种菜，几个村民跑到村长家反映，村长摆手说：随他去吧。
小草又冒了出来。
继续晒着太阳，吹着风，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李常为的性子总能让何秋联系到很多东西，何秋会因为他干净的鞋子而联想到奶奶，会因为他的身高和姿态联想到杨树林里一排排整齐的杨树，会因为他身上的绿色短袖和面部呆滞的表情联想到这片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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