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这昨天还好好的啊!”涂中冲到池边,声音颤抖,“昨天我还换了水,投了饵料,明明都很精神……怎么会一夜之间全死了?”
霍宵晴看着眼前惨状,又看向涂中怀里那坛格外刺眼的虾酱,疑心更重。
“你先别管怎么死的。我问你,这池子里原本的鱼虾数量,我记得清楚。就算死了这些,数量也对不上,那些不见的鱼虾,你都做成酱拿出去卖了?可我查过账目近几日并无售卖进账?”
她虽没明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她怀疑涂中监守自盗,私下将渔获处理掉中饱私囊。
否则好端端的鱼虾怎么会凭空消失这么多?
涂中倒是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指控,只是一味地道歉。
“如今鱼虾所剩无几,当务之急是保住剩下的种苗,进行扩繁培育。老涂,这些剩下的鱼虾你就不要再动了。至于养鱼的事,我会另寻专业的人来接手。你这段时间先回去休息吧。”
饶是涂中再迟钝也听明白了,他被停职了。
一旁的赵铭见状,心中狂喜,再次自荐:“在下不才,愿毛遂自荐,接手渔业部,定能……”
霍宵晴根本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打断:“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你不适合这个岗位,还是安心在你的工地上待着吧。”
她深知他的为人,根本不想让他进入水利内部。
赵铭气急败坏:“你信得过那个黑炭头,信不过我?我赵铭好歹是州府通判的外甥,自幼耳濡目染,见识岂是这等乡野村夫能比?你把渔业部交给我,保证比现在强百倍!”
扯皮子啥的最讨厌了。正当霍宵晴准备厉声斥退时,杨婉兰拿着一叠单据匆匆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宵晴,”杨婉兰将单据递给霍宵晴,同时冷冷地瞥了赵铭一眼,“这是近期核查账目时发现的,赵公子以“工程交际”、“材料试样”等名目报销的款项,共计一百二十七两银子。其中包含酒楼宴饮、购买古玩、甚至还有给戏班子的打赏……无一与工程相关。”
霍宵晴看着被这个草包关系户花掉的巨款,心都在滴血。
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开销,哪样和工程相关了?
这些可都是工程款!
“我会与你们白管事交涉,这些款项必须从你的工钱里一分不少地扣回来!”
赵铭强词夺理跳脚道:“凭什么扣我工钱?那钱是我舅舅批下来的!我怎么就不能花了?你们这是故意刁难!”
霍宵晴真想敲开这个蛀虫的脑壳:“赵铭!你是青阳营造行的匠人,青阳营造是承建大坝的施工方,属于乙方!而我是工程部的负责人,代表甲方桐城水利!论职位,你归我管辖!论规矩,工程款是拨给甲方用于项目建设的,不是给你们乙方挥霍的!你们干完活,按合同验收合格后拿你们该得的工钱!甲方账上有多少钱,与你们乙方何干?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挪用公款?”
赵铭还想胡搅蛮缠之际,原本已经离开的涂中却去而复返。他手里捧着几捧湿泥,脸色异常严肃。
他说,他闻着后院土里味道诡异,于是挖开一看,不知被谁埋了很多鱼虾……
“难怪鱼虾离奇变少,原来是被哪个黑了心肝的东西偷出来埋了!那人是存心要毁了鱼室,嫁祸给我啊!”
霍宵晴闻之色变,始作俑者是谁昭然若揭。
赵铭被众人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强撑着狡辩:“你们干嘛这么看我?这事儿跟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随便诬陷人!谁知道是不是那黑炭头自己埋后院花圃里,现在又来贼喊捉贼。”
杨婉兰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涂师傅刚才只说了是在后院墙角挖到的,可从未提过是‘花圃’。赵公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铭顿时语塞。
此事已不仅仅是养鱼失败,更涉及蓄意破坏工程财产、栽赃陷害、挪用公款等多重纪律问题,性质恶劣。霍宵晴决心要彻查到底,将这个害群之马清除出去。
她按照流程,首先向青阳营造行的直接负责人白代坤提交了书面报告,要求严惩赵铭。然而,报告如同石沉大海。白代坤先是打着哈哈,以“需要详细调查”、“避免冤枉好人”为由拖延,后来干脆避而不见。
霍宵晴明白,这是被他硬生生压下来了。
忍无可忍,她直接堵住了白代坤。
“白管事,关于赵铭一事,我需要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
白代坤见躲不过,脸上那惯常的讨好笑容淡了下去,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霍工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说到底,我们本质上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不都是靠着关系才坐上如今这个位置的?”
“你什么意思?”
白代坤轻笑一声,言语不再掩饰:“听闻安西王殿下已经返回封地了?他这一去,还回不回来,何时回来,恐怕都难说吧?”他向前微微倾身,压低声音,“我奉劝你一句,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若是执意要动赵铭,主动找茬,后面这工程的进展恐怕就很难保证了。”
“我地位上或许是不如你,但是我懂得收敛锋芒,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向什么人服软。如果你依旧我行我素,不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那后果可未必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见他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这样真实阴险的样子才是他的原样。
霍宵晴不怒反笑。
“果然,你现在这样比你装腔作势假意做小伏低的虚伪模样看着顺眼了一点。”
白代坤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霍工真是快人快语。不瞒你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了权势能够攀附权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对安西王怕是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吧?可你却能将这层关系利用得如此恰到好处,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论起这虚伪的功夫,你霍宵晴怕是比我更胜一筹吧?”
霍宵晴:“我的感情生活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我并非指手画脚,只是好心提醒你。”白代坤慢条斯理地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倚仗一个贵人是最不牢靠的。像我们这样依靠别人的人,不仅要懂得审时度势,更要学会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去招惹其他的权贵。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懂得趋利避害,才能活得长久。”
“你以为你凭借王爷的青睐,就真的能改变什么吗?别忘了,你终究是戴罪之身,流放至此,终生不得离开!王爷能保你一时,能保你一世吗?他难道会为了你,永远留在这流放之地不成?”
“你以为你能轻易离开桐城?”他冷笑,“是,天高皇帝远,你想偷偷逃走,或许有千万种方法。但然后呢?一辈子活在恐惧之中,东躲西藏,永无宁日?你甘心以后过着隐姓埋名这辈子受制于人的生活吗?”
“你是个聪明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待工程结束,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份功劳争取个戴罪立功,摆脱罪奴身份。可如果你现在非要得罪了赵铭,动了他背后的关系网……别说走出桐城,你就是想往都城方向迈一步,都要经过江州。那里可是赵铭舅舅,姜通判经营多年的地盘。你觉得你能过得去吗?”
霍宵晴了然,也多亏白代坤的无心提醒,看来上报州府胜算不大,她必须绕开州府这个已经被关系网渗透的层级。
她想起了慕砚留下的令牌,他曾经为了水利之事与江南道监察使崔琰有过接触。崔琰掌管江南道刑名、风纪,监察百官,品级虽未必高于州府主官,但职权特殊,相对独立,或可一试。
事不宜迟,霍宵晴立即赶往江南道监察使驻地。求见的过程并不顺利,门吏见她一介女流,又是生面孔,颇为怠慢。直到她亮出那枚蟠龙玄铁令牌。
“我乃安西王慕砚未婚妻,受王爷所托,有要事需面见崔大人,禀报桐城水利工程进展。”
听闻是安西王的人,崔琰终于接见了她。这位监察使年约四旬,面容严肃,他并未因霍宵晴的自称而轻易采信,仔细查验了令牌真伪后,才沉声问道:“安西王妃?不知王爷有何事需劳动你亲自前来?”
霍宵晴心知不能直接状告州府徇私,那会立刻陷入官场争斗的泥潭。她换了一种策略,从工程建设的宏观需求入手。
“桐城水利如今得蒙陛下恩准,州府拨款,安西王府亦倾力支持,施工单位也已进场,一切看似步入正轨。然而筑坝修渠,乃百年大计,关乎数万生灵。州府官员政务繁忙,未必能时时亲临督导。安西王府虽有心,却亦不精于工法细节。施工单位其技艺与诚信,亦需持续验证。我等虽有心,却终是门外汉,对于工程用材是否合规、施工工艺是否达标、进度款项是否落到实处,实在难以精准把控。长此以往,恐工程质量堪忧,若将来坝体有失,不仅愧对朝廷信任,更负桐城百姓期盼……”
她适时抛出自己的核心提议,即引入独立的监理单位。
“此单位需由精通水利工法、品行端正的专业人士组成,不隶属于任何一方,独立行使监督权。其职责包括但不限于审核施工图纸与方案,监督施工现场,查验建筑材料,控制施工进度与质量,审核工程计量与款项支付,确保一切皆按规范、按合同执行。唯有如此,三方制衡,方能最大程度保障工程品质,让朝廷款项、王府投入,每一文都用在刀刃上,让这惠民工程,真正成为放心工程。”
崔琰久居官场,自然明白大型工程中缺乏有效监督的弊端。霍宵晴此举,并非针对某人,而是为了完善工程管理体系,于公于私,都站得住脚。
崔琰沉吟片刻:“不知你可有合适的监理人选?”
“第十八筑路局技艺精湛,作风严谨。由他们担任监理,再合适不过。”
于是在江南道监察使衙门的公文背书下,桐城水利工程处与第十八筑路局正式签订了监理协议。文书层层下发,抄送州府、县衙及各相关单位。或许是出于对引入监理制度的认可与支持,上头竟然又额外拨下了一笔专项监理经费。
白代坤得知此事后,表面上一如既往地恭敬:“恭喜霍工,恭喜邱工!有十八局这样的行家里手加入,共同为工程质量把关,实乃工程之幸,百姓之福啊!鄙人定当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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