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宵晴心中难以释怀。
她做不到既往不咎,但明面上也不能赶尽杀绝。她决定暂且先对赵铭放任自流,静观其变。
现在监理单位十八局已受邀入场了,依照霍宵晴先前对邱钻望的了解,此人虽脾气火爆,但沉稳可靠,应该是可以委以重任值得信赖的人。
但愿他能不负所托,把监理职责履行到位。
果不其然,邱钻望一上任便展现出专业素养,对工程进度、施工质量乃至材料使用皆提出多项建议和整改措施。作为监理的他不仅严格监督施工单位青阳营造的每一道工序,更对建设单位即霍宵晴所代表的甲方尽责汇报,确保工程合规推进。
邱钻望作风刚毅,新官上任便立下诸多规矩。赵铭等人仍想重施故技我行我素,却被他一一识破,被他狠狠打脸。
邱钻望自是知道青阳营造行是关系户遍地的施工方,这也是霍宵晴先前同他透露的。因为他们当时拿下这个施工任务胜之不武,所以十八局他们才会被刷下来。他本来已经解散十八局了,让弟兄们各谋出路,谁知峰回路转,竟接到担任监理的通知,突然又成为监理单位了。
看来也是冥冥之中。十八局众人对青阳营造行本就心存不满,监理起来更是毫不手软,甚至更是严苛。
这日,赵铭又在吃饭时挑三拣四,提出要改善住宿,大有重启公款奢靡之风的架势。十八局的人却自得其乐,朴实无华,饭桌上先是交流专业的工法技艺,然后被邱钻望三言两语自然过渡到话家常的闲聊中,气氛融洽,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团队里笑声不断。
青阳营造行的人远远看着,有的羡慕,有的鄙夷咂舌。
“他们怎么关系那么好?”
“一定是装的吧?”
“穷酸臭皮匠都爱抱团取暖!”
青阳营造行内部分裂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经历了赵铭一行人与其他人发生过口角矛盾后被赦免轻纵之后。公子哥一派和实干派泾渭分明,面不和心也不和,实干派只想尽快完成工程,然后离开。他们签的本就是一朝活契,干完就散伙,真正铁打的匠人不过核心那几人罢了。
饭后,杨婉兰拿着审批单找邱钻望:“现在安置房二区还在待建,诸位暂可入住桐城水利衙署合作的客栈,只是房间有限,得挤一挤。待安置房建成再搬入。”
“要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我是桐城水利办公处的财务,兼管银库与物料支领。”
十八局本来是竞标施工方,人手众多。如今转为监理,已不需那么多人。邱钻望早将大部分工人遣散,如今跟随的,不过十余人。
里面的小翟喊道:“邱工,我年轻抗造,让我在工地搭个棚子住安营扎寨即可,让其他兄弟去住客栈吧。”
邱钻望笑道:“那我也陪你一道。”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就你俩讲义气?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干脆一块儿在工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同甘共苦!”
杨婉兰颇为意外,她说:“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们申请一批帐篷钱?
邱钻望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装备我们都有,只要工钱按时发就行,其他公款还是留着建水渠吧!”
高下立见了。
赵铭却刚巧又来找杨婉兰报账,理由又是一堆少爷病,又是抱怨蚊虫滋扰、床铺不适,理由种种,无非就是吃不得苦。
小翟也是十八局里最心直口快之人,直接调侃道:“你是来修渠的,还是来参加选婿的?”
赵铭:“你是哪位?无名宵小也敢嘲讽我?”
杨婉兰插话道:“赵公子,你这些批不了。”
小翟抓住这个称呼笑道:“我说呢,原来不是来当工匠的,是来当公子爷的。”
“你他妈什么意思?”
小翟随口提了一个工程里面最基础的问题。
搞笑的是,赵铭连题干都听不懂。
小翟摇头:“你说你何苦干这营生?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赵铭恼羞成怒:“一路走来辛苦的只有你吧?你赵爷爷我不知道多轻松。你也就下辈子投个好胎能赶上了,穷酸样!”
侮辱不了别人的才能,只能攻击人家穷。
小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气不恼,反而自得其乐。清贫不改其志,两袖清风自有风骨。
这时霍宵晴也走来了,随意寒暄着:“邱工?一切可都还适应?”她全程无视赵铭,赵铭怒不可遏,在旁边气得跳脚。
杨婉兰轻飘飘地接话道:“宵晴妹妹,我跟你说哦,你都不知道,总有些公子哥喜欢博一些微不足道的存在感来显得自己多特别似的……”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提谁,但偏偏又暗讽谁不言而喻。
十八局的人都是一根筋的直肠子,没见过这种花式怼人又不带脏字的讥诮,一个个暗叹过瘾,自叹嘴皮功夫还得再练。
赵铭终于被气走了。
霍宵晴这才松懈下来,对着十八局的人低声劝诫:“赵铭此人背后势力不小,不要莫名去招惹他,让他记住你不是什么好事,总之尽量少接触。”
邱钻望非常护犊子,他反驳道:“我们用得着怕他?”
霍宵晴泼冷水道:“要知道这可不是实力当道的世道,招惹权势只会招来无穷麻烦……”
邱钻望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不是很在意,勾搭着身边弟兄的肩,大步离去。
工程的博弈已悄然进入了新的阶段。
渔业部的问题亟待解决。
霍宵晴多方打听能胜任鱼苗培育的能人,奈何桐城百姓多是捕鱼好手,对养殖之道却知之甚少。无奈之下,她只能不断尝试更换负责人。
先是本地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渔民毛遂自荐,信心满满,结果不到半月,鱼苗便因投饵不当,水质恶化,死了大半。
后又有一位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养殖户,声称有独家秘方,却因水土不服,带来的鱼药反而加速了剩余鱼苗的死亡。
几番折腾下来,原本丰厚的渔获已所剩无几。其中最让人揪心的是那种名为“桐山银鳞”的珍稀鱼种。此鱼通体银白,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是桐城沧江上游特有的物种。它习性极为特殊,对水温、水质、乃至水流速度都极其敏感,极难人工驯养。
而这桐山银鳞在整个水域生态链中偏偏又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们以水底特定的藻类和微小水生生物为食,能有效净化水质,同时又是许多大型鱼类的关键饵料。若它们绝迹,将导致藻类泛滥,水质富营养化,进而引发水体缺氧,其他鱼虾大规模死亡,整个库区生态系统可能面临崩溃的风险。
接连几次失败后,霍宵晴想起不久前打听到的那个人,如果能聘请他来养鱼,说不定这次就能成功了?
可对方是临州人,临州以渔港闻名,上次来桐城估摸只是游历,机缘巧合。人海茫茫,上哪儿去寻他去呢?寻到又如何,人家会肯留在桐城当育苗师吗?
这天,霍宵晴又来到鱼室,她刚靠近,便闻到一股异样的腥气。只见陈阿伯和涂中正对着几个水池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霍工,您来了……”涂中声音沙哑,指着池中,“您看,这……这怕是全完了!”
霍宵晴向池中望去,只看了一眼,便觉头皮一阵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池中那些幸存的桐山银鳞此刻模样极其骇人。原本光滑紧密的银色鳞片如同松球般根根逆立炸开,鱼身肿胀不堪,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部分鱼只的鳞片下渗出粘稠的液体,混合着池水的腥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它们无力地漂浮在水面或沉在池底,偶尔抽搐一下,露出腹部溃烂的红斑。
霍宵晴极力忍住心理不适,但是头皮还是阵阵发麻,难受的不能自已。
陈阿伯操着浓重的乡音,绝望地摇头说:“不中用了,没得救了……我打了一辈子鱼,从来没瞧见过这般吓人的模样!这是遭了瘟神了!这些必死无疑。”
霍宵晴对桐城方言已经能听懂个大概了,听到陈阿伯这么说,心瞬间沉到谷底。难道真的要放弃了吗?
要放弃培育吗?
她开始冷静思考可行性:这种鱼或许在沧江的其他未受影响的支流还有踪迹?或者,干脆出城去采购鱼苗?东寰疆域辽阔,不可能只有桐城才有吧?
对!养不好就买!反正最终目的是将它们放归未来的水库,恢复生态。
只要回到自然的河流环境中,它们必定可以恢复原有的生存和繁衍能力。
而且,买鱼可比养鱼成本低多了!
想到这里,霍宵晴立刻做出决断。
“老涂,你立刻动身,带上几个人,沿着沧江各支流去打听,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银鳞鱼。若有,不惜代价,采购一批健康的鱼苗回来!”
于是涂中四处去打听采购。
一周后,涂中竟带回来了一位男子,那人便是容岁青。他身形高挑,穿着青布长衫,站在那里背挺得很直。面容干净,眼神清亮,说话时声调平稳,吐字清晰。
他朝众人拱手一礼,看起来安静沉稳,虽礼数周全,却并不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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