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家修养的这几天,为缓和顾莫的情绪,暂时不再提分手的事。
张嫂见她人厌厌的,头上绑着纱带,脸上却泛着红泽,心底就知道怎么回事。
她坐在前院,林下花架的藤椅上看书,林光下澈,乌丝披散,她面庞泛柔,褪去寻常的几分冷气,更显冰清动人。玉色尘埃在阳光里沉浮,丁香花影被风吹得微微摆动,时不时挠着她雪白的足底。她觉得痒痒,便将脚缩回藤椅上,露出膝盖一抹浅青色时,她忙拉裙摆盖住。她颈间的粉痕也都由倾泻的乌丝遮住,见不了一点光。
冯妈带人在园里浇水,怕扰了她看书,特意没叫人往南淮那处去。
今早,她本是要上课的,但醒来腰酥腿软,不方便挪动,只能请假。
早饭也没怎么吃,还是张嫂压着她,配着爽口的清粥小菜,饮尽一盅鸡汤,草草了事。
她整个人都乏力得很,揉揉眉心,懒在藤椅上,看书分散她一部分注意力,她却还是不舒服。
直到正午,园子里的太阳炽烈,她只得跑回书房画图稿。钢笔的线稿让她清静,张嫂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还以为她午睡呢。
午餐的药膳是人参乌鸡汤,张嫂催着她下来喝了半盅,她觉得药味重,蹙蹙眉,不肯再喝。
张嫂又给她添另一道汤,笑道:“顾总年轻,折腾人的年纪,也不知道心疼人,你这身子骨,要多补补。这汤提气补神,对身体好着呢。以后张嫂每天炖一盅,肯定把身体养好,不受他这折腾!”
南淮听得面颊绯红,默默把汤喝掉。
张嫂又说:“你们年纪轻,不知道。其实早结婚早好,早生孩子也恢复得好,不受罪,年纪大了才受罪。听张嫂的话,早些和顾总把婚结了,占稳顾家少夫人的位置,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多好啊?”
南淮听不下去,匆匆吃过饭,要走。
张嫂又道:“真不舒服,这几天可不能乱来,年轻人火气大也要节制,他今晚要再磋磨你,管他耍赖犯浑,你可要打他。”
南淮彻底跑上楼,留张嫂一室碎语。
张嫂笑着拾掇道:“这姑娘,还不好意思。顾总也是,留一身印子,年轻人不知节制,不知道女人的身体要养着……”
南淮到楼上,见窗外丁香酥紫,墙角分明,便捡起一支钢笔画起速写来。
渐渐地,阳落窗檐,笔尖倏晃,纸面栩栩如生的花丛划出凌厉的墨迹,钢笔啷当落桌!
她雪白的面庞挣扎着,眉头紧蹙,纤指揉紧胸口喘息不已,捏起雪色手包就冲下楼!
“诶,你去哪啊?”
冯妈都没看清那道影子,这姑娘往日清婉淡漠,怎么今天穿着睡衣、拖鞋就往外冲?
天色渐黑,也不见她回来。张嫂和冯妈在院里伸着脖子,盼着人影。
二人聊着天,都觉得这姑娘太过冷清,不适宜京都那些富太太的圈子。偏偏,顾总就喜欢这样式的。他爹顾棠倒真乐意?一到香港,就对儿子的婚事不管不顾了?
“年轻人急匆匆的,到哪里去了?这都夜了还不回来?等顾总回来,不见人,还以为人走了,不又得闹大半夜?”
两位议论至夜更凉些。月昔如环,一抹深蓝身影融进夜色。南淮拎着包,乌发吹迷地走进门。
“总算回来了!”张嫂与冯妈一合掌,问道:“吃饭没?”
南淮含糊点点头,进屋惘然坐在沙发上。张嫂不好问她去哪,只端一盅热茶给她,又拿外套给她披上。
“现在年轻人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夜里清凉,也不能穿这一身真丝睡裙到处跑啊。这样出去,叫旁人看见多不好?”
张嫂叮嘱几句,问南淮要吃点什么不?她只摇摇头,张嫂便到厨房忙去了。
后来,南淮站在景观池边喂鱼。冯妈怕她烦闷,就与她讲池里新放的鲤鱼种。
顾莫回来将鱼食接了,顺手将她拉进屋,暖她的双手:“也不怕冷?”
夏夜,鱼池边最冷。月光澈下,凉飕飕的。她穿件白睡裙,外搭冰丝蓝披肩,乌丝瀑到腰后,头上绑的白纱带散开一缕。幽幽的,恍他的眼睛。恍若月下一簇萦雾的梨花,要随风散去了。
顾莫最厌这种感觉,她不恋人世,跑到他这里施恩布雨,随时就要乘月而奔。
“在想什么?”
顾莫摸摸她的鼻梁,她独坐在窗前,一身清冷香,眸掩寒月,见了他,又生出暖意。“阿莫——”她将自己埋进他怀里,迷迷糊糊的,说要去看鱼。
顾莫拿她没办法,给她再披一件外套,让她绑着纱带坐在鱼池边的软垫上。长发撩到肩侧,湖蓝外套盖着雪白的丝绸裙尾,纤长的影子落到鱼池中,染上月亮和红鱼儿游动时荡起的层层波纹,颇具古典画的静谧哀愁的美感。
她盯着水波出神,顾莫将人拥进怀中:“南淮。”
“嗯?”南淮突然有些笨拙,都未回头看他,只盯着池中的月影和花鱼儿出神。
“你看这个鱼在咬月亮。”她自言自语,脸颊被风吹得粉晕晕。
不知道为什么,顾莫心口莫名一酸,臂上的力度暗暗收紧,南淮丝毫未觉,发出没头没脑的问句:“它们为什么咬月亮?”
“因为……它们太喜欢月亮了,要把月亮吃进肚子里。”顾莫亲亲她的面颊。
“可是,月亮在天上。”
“对啊,月亮在天上。”顾莫低哑着嗓子附和她,吻她的耳垂,彻底醉了。问她:“月亮为什么不落在水里?”
南淮早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轻声道:“阿莫,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点点。”顾莫捧着她雪白的脸颊,吻她的软唇。
“喝醉了不好。”
“我会改的。”
顾莫吻得动情,喉结滚动,近乎溺毙:“我会改的,你不喜欢什么,我都会改。小南淮,我哪里不好?我都改……”
他是有些醉了,低沉的嗓音带有一丝沉溺的酒气,将怀中人吻得眸眼迷离,最后彻底将人打横抱起,进屋上楼。
“南淮——”他是醉的一塌糊涂,摸摸她的脸颊。嗓音慵懒低哑,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她的真实感。
池中荷香仿佛染上怀中人的衣衫,他拼命允嗅着。手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往上一提,他与她鼻尖相抵,又轻咬她的软唇。
夜很宁静,若在山涧瀑水,枝叶溅露。
夜下红鱼儿戏水寻欢,窗中白鸳鸯抵死缠绵。
衣袍滑落,顾总是真醉了。后半夜睡得很沉,梦中热意上涌,他怀中像是抱个烫手炉,不自觉,烫也要抱着,还抱得紧紧的。
第二天晨起,他有些头疼,南淮还沉沉睡在他怀中。
想起昨夜他并没有喝多少酒,记忆却恍恍惚惚,不太记得。只记得,他极其痛快地睡过一觉。
现在他摸到南淮的腰身丝无寸缕时,猛然睁眼!他昨夜忘记给南淮穿衣裳了?
他立即看向南淮的额头,他昨夜喝醉,只怕会碰到伤口?仔细检查一圈,发现纱布完好,松一口气。
往常他太过尽兴,没轻没重,就会忘记给南淮裹衣裳。现在看来,相安无事。
今日刚好周末,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南淮,睡到日上三竿,晨光灿烂。
冯妈带人在院里除过一趟草,张嫂做好早饭也没人吃。不得已,上来敲敲门:“顾总,顾总,少夫人该换纱带了!”
听见这一声,顾莫才爬起来,看向睡在他身边的人。
南淮噗噗红润的脸颊,轻缓吐息,像只扑了胭脂的雪花儿。
他拿鼻子拱拱她的脸:“起床了——,小懒猪,张嫂骂人了。”
这一碰,却发现,她的体温格外烫。
“南淮!”他眉头一敛,惊叫起来。
吓得门外的张嫂心惊肉跳,“出什么事了?”,她拍门喊。
“张嫂,去找点药来。”
“什么药?”
“治发烧感冒的药。”
张嫂大概明白了,无奈叹着一口气下楼。
顾莫给南淮裹衣裳,喂药,又贴个降温贴,见她发红的脸颊依旧滚烫,额头上还绑着白纱带。
他蹲在床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样一个女人,离开顾家,只身在外,他不敢想象。
她一个人在外面,怎么生活?生病谁照顾她?
他背靠床沿守一整天,她说梦话,他就将耳朵贴在她唇边,隐隐听见她呢喃:“一辈子够不够长?”
全无逻辑,无厘头的问句。
顾莫理了理,她汗湿在颈间的发丝,撑着半个脑袋,睨着她笑:“小南淮,说的什么梦话?”
“我们在一起,一辈子是不是太长了?”原来她醒着。
“怎么?你果然是嫌我烦了?”
“嗯。”
顾莫笑着,咬她的耳朵:“没良心的,一辈子太短,都不太够。上辈子欠你很多钱,要还好几辈子。”
“嗯,那你可要对我好些,因为……”
“我对小南淮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听听?除了某些时候,我哪里没听你的话了?”
他拉着揉捏她的手,又给她换个降温贴,温声道:“是你,要对我好点才对。”
南淮学他的语气,哑着嗓音道:“我对你哪里不好了?我爱死你了。”
顾莫被他逗笑,亲她的脸颊一口,她忽然问:“很久以后,你还会记得我么?”
“我记得你一辈子。”顾莫拉被盖人,将潋滟笑声裹得只二人可闻。
锦被里,他只吻她,虔诚真挚,热烈无虞。南淮不知怎了,眸染哀伤近乎脆弱。他一眼瞧出来了,只想一遍一遍地吻她,让她心安。
怀中人抓紧他的衣衫,汗湿泪滑,一遍又一遍。荼蘼花尽,一辈子太长,她实在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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