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酸里笑了一下,那种笑也不是训练时带着的笑,更像是藏在酸里滑出来的一小截弧。
向余真听见了,笑:“你今天的笑是真的。”
“给你一个摸。”她说。
那动作落在肩胛骨上,像一根极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陈余差点没握住叉子,忙把叉柄压在托盘边沿。她懒懒地夸:“你可敏感。”
陈余耳朵红起来。敏感在她那儿不是羞耻,是好用。
他把那一点热捏在手心里,吞了一口粥,眼神不回避。
窗玻璃上的反光里他像一个想要被读懂的人。
“下午继续。”向余真说,“不通过,就消失三十秒。”
陈余把叉子摆回托盘固定位置。小指在盘沿上蹭了一下,像在暗处点头。
下午回到镜面室,陈余先做了十二秒的注视。
眼睛被稳稳地挂住。他发现自己学会了一个小技巧,在第五秒时把目光更轻地往里收一点,像在眼眶里给自己搭一个小踏步,就不至于在第八秒塌陷。
陈余瞳孔的边缘细了一圈,紧张被握在手心里,不让它乱跑。
“好。”她说,“那你把新的词说出来。”
陈余把舌尖贴上去,气叼住。喉咙那扇门被他提前虚掩。
气过去,发出一个比上午更完整的发音,尾音轻轻坠下去,没有成字,也不必成字。
她在他脑子里笑得漫:“乖。你把声音给我就够。”
训练员还在外面跟别人商量着进度表,陈余看着口型就知道说了什么,可能是他的想法被向余真知道,两人说着话题。
“谁的进度表?我的吗?”他在心里问了一句,问完就觉得自己鲁莽。他极少问。
“我的,”她说,“还有你的,不是他们的。”
他沉默了一秒,胸腔里的那盏小灯热了一下。
休息五分钟。镜面室墙边的椅子硬,靠背冷,陈余坐下。
隔间推门,一个编号比他小的女孩被护士搀出来,眼睛还红着。
她抬头看他,眼神怯怯地。他想移开,又想起今天的课,便把目光放过去,只要两秒。
女孩愣了一下,很小地笑了一下,那笑是为了活着,倒也不是为了取悦。
陈余收回目光,向余真也收回。两秒,像把一个人从空气里扶回地面。
“你做对了。”她在他脑子里说,“但记住,你只允许被我看。”
“嗯。”他在心里应了一声,像把项圈再往下压一格。
又是下午的修整,陈余回到宿舍,抽屉拉开,练习本躺在里面,像一条规矩的白鱼。
他翻开,拿着笔在上面记录起来。
【早安练习,早的声音发音,失败一次(她消失60S)第三次成功。注视训练两次,每次12秒,看同组人员两秒。】
写到这,陈余他停笔,继续写,“当然,我的第一句只写给你。”
手心出了汗,字在纸上轻微地化。
陈余把纸举到嘴边吹了一下,这么小的小动作,像把字吹过空气,吹到她耳朵里。
向余真笑了,只说:“收到了。”
“晚上,”她说,“我会要你一次。把早给我,完整的。只给我。”
他心里一紧,一种像恐惧却更像渴的东西从胃部往上滚。
注意到陈余的情绪,余向真也不催他,只在说话的边缘很小声点了一下:“乖。”
陈余关上抽屉,躺下。走廊的灯换色,绿到黄再到绿,像一口潜水钟在体内上下。
他数了两次呼吸,黑暗合拢。
到了黑暗的世界里,向余真也没有立刻说话。他先在黑里找到自己的呼吸,像摸到一根绳,握紧。
等他手狠狠地稳住呼吸,她才从胸口最里头的那条缝里钻出来:“开始。”
陈余没有坐起,他在枕上把头稍微偏向她,像把整个耳朵递过去。
舌尖贴上腭后部,牙齿在上唇内再收一毫米。
他把气放在口腔里。直到她轻轻嗯了一声,像把手按在他后颈,再继续稳住。
陈余张口,声音不再脑海里乱撞,声带在无声的命令里轻轻颤了一下。
很快,一个不完整却可以被认出的词就出来了,像一枚温热的石子落在她掌心。
向余真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持续压低,看起来像怕惊扰什么,但很快跟着重复起来:“早安。”
陈余胸腔猛地一缩,接着一松。他没有再继续做什么。
陈余知道向余真要什么,对于她来说,向余真要陈余给什么,陈余就只给她。
就算这两个字说出来,更多的也是将其放在向余真的掌心里,看她收好。
“这是奖励。”她说,“我要亲你。”
这一次,她亲得久。像是一块软软的、温温的云,把他的唇、他的齿、他的舌根一起罩住。
陈余的指尖紧紧抓住床单,像在山脊上被风压住,呼吸的每一下都比上一次更深。
亲到他几乎忘了说话这件事的意义,向余真才慢慢退开:“这就够了。”
陈余没说好,也没说谢谢。
他只是把刚才给她说的早安,再在心里摸了一遍,这些声音看起来圆、热,像一枚刚捞起的石子。
她在心里把那枚石子装进一个小袋,袋口系在他的胸口:“以后每天早上,把这个给我。别人没有的。”
陈余点头。
他胸口的袋子被他点得跳了一下。
陈余忽然在黑里笑了一下,那个笑容看起来不像是虚假的表演或者不得已的训练,反而是一个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地方笑。
“医生明天会问你想不想试试,”她说,“你说,按计划来。”
“我们的计划?”他问。
“嗯。”她懒懒地,“我的,和你的。”
至于两人的计划,起身也没有什么不同。对于陈余而言,他似乎越来越熟悉和喜欢有向余真的存在,向内而言,他完全毫无障碍的和向余真一起对话,他可以听见一切向余真的声音,对外的声音,陈余对此陷入了思考。
他在黑里又动了一次小指。她这次没有故意装作没看见。
向余真把他接住,轻轻地咬了他一下,那种触感有一种把人钉在活着上的仪式。
“睡吧。”她说。
他闭眼。黑暗像一条温柔的毯子,从额头铺到脚背。
陈余第一次不怕明天。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会把第一声叫她的早安重新取出来,放在她掌心里。
他也知道,他会在镜子前把目光稳稳挂住,让里面那个人不再像被丢在玻璃后的标本。
外面的白衣会把这些写成漂亮的数据,只有向余真会在他耳边说:“你很乖。”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句他还没说出口的晚安。
陈余没有给别人,连她都没给。
她在陈余犹豫的那一秒里把它接走:“等你要的时候,我让你说。”
陈余点头,像是在黑夜里把头埋进她胳膊弯里。
他睡了。
走廊里有人推着车经过,轮子压在地砖的缝里,发出节律很稳的滑行感。
陈余听不见,有一种更新的听见,梦从很浅的地方来,像一张薄纸轻轻铺在他身上。
早安,早安,一个写给她,一个等着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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