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蜈蚣往上一跃,咬住她手臂上的伤。
裴诃走向老邪说的那口棺材,躺下。
“你躺进去后,或许会见到一些事,听到一些声音,但施主最好别理会。”
鸡黄色的水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被水覆盖,裴诃躺在里面,忽然听到“轰”一声,棺材的盖子合上了。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砖红色的血落到地面上——
只见无声无息间,外面竟有几名护卫围攻了包打听,手中利剑刺向他的四肢。
他倒在石阶上。
苍蝇落到他脸上。
*
再远些,洛玉秋、奕妁他们走在街上,发现镇上的人都身穿黑白两色衣衫,往一处走去。
“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洛玉秋拉过一人问。
“去跳鬼戏。”
“鬼戏?”洛玉秋一愣,下意识松开对方。裴昭解释道,“是中原人祭鬼神、驱瘟疫的一种舞蹈,每年正月十五都会举办,不过.....现在既不是正月,也不是十五,怎么也会跳鬼戏?”
她望向奕姐,对方摇头,“去看看?”
正中洛玉秋的下怀,“走!”
一行人来到一片荒地上,看到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唢呐锣鼓声响起。
从不知名处而起,虚实参半。
“没看到人在吹奏啊?”洛玉秋张望四周。
“小心点,别乱走,”春渡将他拉住。
站在原地眼观四方,像被蛊惑般走入那个巨大的人圈。见到数十个身穿戏服的人也进到圈子里,头戴面具,手拿大刀和黑旗。
脸上是浓墨重彩的颜料,明明在笑,却因生着一双吊梢眼,让人觉得险恶。
唢呐恢弘,鼓声镗镗。
四周没人说话,人们沉默地站在身后。
不是祭祀吗?应该很热闹啊。
鬼戏的舞蹈摸不出一点规律,也不跟着奏乐来,但表演者脸上的面具正在发生变化。它们从原来的大红色、黑色、绿色,变作肉色。表演者们聚集在一起,黑压压一片,乍看过去像只有十几张人脸在上下扭动。
“好怪,”洛玉秋感到非常不舒服。
“还是走吧?”春渡便提议要离开,可在这时,身后围住他们的人忽然动了。
虫潮般涌来,分成两半,穿白衣的和黑衣的各占一边。
而身穿戏服的人们混入其中,再找不着。
洛玉秋对这一变故感到惊讶,往后一退,想去找裴昭,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这是.....阴阳?”
他抬头,看到惊疑的裴昭,再看向他们周围走动的人们——只见身穿黑白两色,围成一个圈,可不就是阴阳道。
说起来,他记得这巫蛊之术也和道沾点边。
但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洛玉秋对裴昭道,“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好。”裴昭点头,想去找另一人,“奕姐.....等等,奕姐呢?你见到她了吗?”
“没啊,”洛玉秋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边少了一个人。
可环顾四周,都是穿黑白衫的镇民们,没有奕妁的身影。
“是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先我们一步出去了?”
“奕姐不是那样的人!”裴昭反驳。
“你们先出去,我去找她,”春渡想到这二人不会武功,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下意识想照顾他们。
而裴昭和洛玉秋都没含糊,逆着人流走出去。
鼓声在这时变强了。
由慢变快,由轻变重。
镇民往圈内走去,和裴昭他们撞到一起,不知疼痛,仍是前进。
裴昭心生急切,“快出去!”
“我知道,”洛玉秋在前面开路。
而好不容易出去,站在荒土上,却是看到了十几个背对着他们的人。
身穿玄衣,头戴面具,只扫一眼洛玉秋便认出那是刚刚鬼戏的演出者。
他们什么时候出来的?
怎么都围在一起,低垂着头注视地上一物。
这是在看什么?顾不上去想,裴昭道,“奕姐?”
只见在那些演出者中,有一位身穿紫裙的女人。虽不见其貌,但已能知道这是个大美人。洛玉秋听到裴照的话,脱口而出,“奕妁?!”
“你去找她,我去把春渡叫回来,”便要再转身回去。
“等等,”裴昭叫住他。
一步步走过去,发现她也低头凝视着地面。
黄阴阴的大地,人影憧憧,一具棺材被藏于他们之中。
“这是?”
裴昭和洛玉秋抬眸一瞧,见到棺材里躺着一人——裴诃。
*
方正屋子,裴诃泡在棺材里,等待身体的变化。
她不知道旁人解蛊是怎样的,心里对这次的解蛊过程十分疑惑,但既然老邪是包打听的故交,便试着去相信对方。
只是.....她要在这儿待多久?
棺材里一片漆黑,裴诃想去将棺材的盖子推开,无果,忍耐片刻,听到了“咚咚”闷响。
有人在敲这棺材盖子?
——出来呀。
好像有人在外面轻叹。
裴诃惊讶,身子一动,右脚踩到了一滑溜溜的东西。
她以为是虫子,卯足了劲想躲开,但棺材里的水流动着,将那东西带了过来,缠上她的手腕——才发觉是一条绳子。
很长,麻制的。
之前躺进来时有看到这一物吗?
裴诃松开手,但不一会儿,那绳子又搭到了她的手腕上。
——快出来呀。
外面的人唤道。
不对,先前那老邪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理会吗?
叩叩叩,敲打棺材的声音变重了!
到底是谁在外面.....
裴诃忍了一会,把头从水里伸出来,右手扯到那条绳子,听到外面一声闷响,隔着厚厚的棺材盖传来“哎哟”一个童音。
“怎么觉得有人扯了我一下....”那人嘟囔着,居然是搬开了棺材的盖子——
“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裴诃看不见,凭着声音去识人,只听出来这是个女童,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裴诃从这一刻开始害怕,从水里坐起来,“老邪?包打听!”
无人应答,水面晃荡,倒映在里面的小孩的脸扭曲不清。
黄阴阴的水糊在裴诃脸上,她抹了一把脸,眯着眼试图看清对方,但还是不行!头一次为自己的失明感到懊恼。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丹云。”女童道。
她到底在说什么.....裴诃想远离她,从这棺材里出去,但手中的绳子却将她牵制住。
一滴血落入黄水。女童探身过来,几乎要贴上裴诃的脸,而这距离被拉近后,眼瞎的裴诃终于勉强看清她的长相——
“你是.....”昨日她在鬼戏里看到的那个女童?
但这次,女童满嘴鲜血,没有舌头。
而往下一扫,连接二人的那根绳子居然就是昨日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手摇鼓!
哪来的怪事!裴诃倒吸一口气,往后急退,被棺材绊倒,跌坐在水里。扑通一声,鬼使神差地看到正对面墙上多出四个灵位。
谁死了?!
裴诃浑身发颤,底下流动的黄水凉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包打听?包打听你在吗!”
急声叫着友人的名字,对面女童奇怪地问,“这又是谁?你这么怕我吗?啊....是了,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也不记得我。”
她一面说话,鲜血一面从嘴里涌出来,倾倒在这棺材中。水声激烈,裴诃根本不敢去看这女童,目光放到不远处的四个灵位上,看到它们坐落在墙角,每个都放有两支红烛,一碗盛满的米饭。
这、这是在供奉谁.....
米饭一点点减少,像有四个看不见的人被香烛火引路,蹲坐在牌位前进食。
裴诃怕得要命,想走过去看那四个灵位上的名字,右手却忽然摸到自己和女童缠绕起来的绳子,心一狠,用力往里一扯!迫令女童摔在棺材上,迅速从身后摸到一把匕首,裴诃顾不上去想身上怎么会有这东西!果断将手上的绳子割断,跳下棺材,往外跑去——
老邪呢!包打听呢?!
进来时外面还是大白天,这会儿怎么阴风阵阵,天地昏黑?裴诃扫视周围,找不到一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怪事连连,而她现在身处的地方又是真实的吗?
天地广阔,四面大山的苗寨好像于刹那间消失眼前。
只剩一片荒土。
裴诃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得已地回头,看到房子的门前多出两个白灯笼,任是狂风乱作,都不曾动弹分毫。
“你跑什么?上次他杀了我们,这次是你吗?”
再抬头高望,四个面容模糊、身形巨大的人趴在屋顶上,俯视而来——
*
“哈啊!”
棺材里黄水激荡,裴诃猛地一哆嗦,坐起身来。
“这是在哪.....”她惊魂未定,呆滞片刻后道,“我....刚刚我是做了个梦?不对,包打听.....”
那四个灵位实在让她担心,说着就要出去找人。
“梦到什么了,”这时,一丈外传来一个男声。裴诃呆看过去,于朦胧中见到老邪的轮廓,但有一瞬脑子里却出现另一人的脸。
那人是谁?她居然想不起来。
“施主,你该走了,”老邪说。
“走......不....我身上的蛊解了吗?”裴诃浑身乏力,从棺材里出来。老邪没回答,她便想到方才做的那梦,喃喃,“我梦到有个小孩说我忘了她,如果蛊虫解了,为什么我会没有记忆?”
“可能是你在被种下蛊虫之前,就遗忘了对方。”
“什么?”
她向他走近,可在这时,两旁的灯火歪向一边,黑暗中隐隐多出一个人的轮廓。
与此同时刀光一亮!端坐着的老邪了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蜿蜒流向裴诃。
她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侧耳一听,发现老邪的气息好像不见了,屋子里也多出了一人的气息。
“谁在这儿?”浑身绷紧,裴诃静默一瞬,准确找出那人的方位。
“出来!”
她面沉似水,他不说话,步步走来。
熟悉的脚步声,裴诃一怔,“谢恒?”
“谢恒?!”只见屋子里灯火大盛,那人来到她面前,而裴诃几乎是斩钉截铁,“你怎么在这.....老邪、老邪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都是你捣的鬼吗?!”
——地面黑影交叠,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本该在大宛的谢恒。
“我没做什么,在解石头蛊时,中蛊的人或许会见到一些幻象,你别怕,”他安抚着她,她却毛骨悚然。
“包打听呢?外面为什么没声!”
谢恒面无表情。
“你对他做了些什么吗?”她又叫了包打听好几声,始终没有回应后,转身跑出这屋子。
奕妁....奕妁他们又还好吗?
可惜、可惜他于下一瞬来到她面前,将她抵在墙上!
“谁给你买的步摇,”谢恒几乎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她头上那支桃红色的步摇,继而抬手将那东西夺走,摔在地上!
垂珠出现数道裂痕,谢恒只扫一眼,踩了上去,碾碎。
“是在参州,春渡给你买的?”
“你够了,放开我!”一头乌发披散下来,裴诃容不得他那样对自己,烈性大起,想起自己身后好像有把匕首,便是伸手去拿——
可摸到身后,却是捞了个空。
“你在干什么?”谢恒察觉到了。
裴诃脸色惨白,是了,方才她是在做梦,才会那么巧的身后有把匕首,而此时此刻回到现世,根本没有能防身的利器。
她呆了一瞬,谢恒便也猜到了,低笑,“没找到刀子?我给你。”
说完,他让裴诃感受到他放在腰后的短刀。她浑身一震,只犹豫瞬间!伸手去抢,将刀子握在手里!
而造孽的,脑子里居然想起方才梦中那人的话:“上次他杀了我们,这次是你吗?”
“到底....到底是谁.....”惊变一环接一环的发生,裴诃走不出来,混淆于梦境和现世,跌撞着往后退,背靠墙壁。
“陈匪照,”谢恒向她贴来。
她实在不安,短刀对准他。
不行,不行,她不想伤人.....
然而下一瞬,谢恒便往前一送,好像是要偿还般握住她的手,往前一刺!
鲜血四溅,刀子捅进他的心口,被抽出,咣当一声落到地面,四周围的灯火由红变青!
铃铃铃。
银铃声又响起了。
——裴诃终于明白,那个苗疆女子一直要她小心身后,暗示的人是谢恒。
“从离开大宛那一日开始,你就一直跟着我吗?”于是她摇摇欲坠,左手被谢恒强迫着摁上他的胸膛,摸到一手粘稠的血。
“你到底要执着到什么时候.....”
谢恒强忍住心口的痛楚,浅笑,“之前有人在你身上种下石头蛊的同时,也给你下了咒,要你把我杀了。如今你在我心口上捅了一刀,算是....完成任务了吧?陈匪照.....这石头蛊直到这刻,才是真正的解了......”
他盯着她,似是想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但裴诃受惊过度,只想推开他,往外出逃,不相信他说的话。
于是谢恒反手将她扣住,与她十指交缠。
“滚!”裴诃挣扎。
他不在意,贴过去,吻上她。
一个活物顺着他的喉咙慢慢爬上来,钻进她口中。
这什么?!裴诃惊惧,被他摁住,生生吞下那东西——
“这是情蛊,可令人忘却前尘,只钟情于一人,听令于一人。”
谢恒没束发,英俊的脸上皆是狂气。
她才解了一种蛊,这会儿又要被种下另一种蛊吗?
她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疯子?!
万般疼痛缠于她身,裴诃双眼通红。
“谢子陵......”最后一次叫他名字。
谢恒抱住她乏力的身子,抹走她眼角的血泪,“我这样做,只是想与你重修旧好,不怕,这次我会如约脱离谢家,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覆水难收......”
“我们会白头到老。”
可她埋在心里的那些情爱,通通不见。
*
致使裴诃失忆的,是她本人。
两年前当她还是谢夫人那会儿,急于忘记子陵带给她的痛,却又心软,怕他伤心,于是也给他喂了药,要他忘记自己,免受和离的苦。
只是谢恒......
三年前决裂那日站在一条街上,面前是间正在燃烧的房子,里面惨叫连连,他却无动于衷,可惜没过多久一转头,看到了呆在身后的陈匪照。
她问,“你、你在干什么?里面是还有人吗.....”
于是原本面无表情的谢恒,在见到她那一刻像泰山崩于前般,跑了过来。
被躲开,陈匪照提着裙角往里冲,“你没听到吗?他们在求救!谢子陵你在干什么?!”
“不用管,”谢恒抱住她,将她往后拖,捂住她的耳朵。
“放开我!救人....快救人啊!”陈匪照惊恐万状,甚至身上还背着药箱,刚结束问诊。
谢恒不动,钳制住她,直至屋里的人没了声息。
好难闻,烧焦味、肉味、没有血腥味,都被烧干了.......
陈匪照颓然地跪倒在地,“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
他不语,蹲在她身边,抹去她脸上的泪。
“谢子陵,你在杀人......”
“你看错了,里面没有人。”
“这不是你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杀人......”
她绝望地看着他,唇上的血珠被他用手指甲勾走,“我们.....不能再走下去了。”
往事涌上来,这一刻,在苗疆的屋子里,谢恒总算想起所有记忆。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夫人,说出和当日一样的话——
“我们会白头到老。”
*
今日七月二十,离裴诃娘亲的忌日只有七日。
苗寨,方正屋子的门被阴风吹开,半开不开。
老邪的尸体倒在地上,本该没了生机的蜈蚣蜿蜒爬上,钻出棺材,靠近老邪。
在接近他的那一刻忽然断成两截,好像有谁出手了。
老邪诈尸似的睁开眼,坐起身来!
他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步步走向门口,灯火一盏盏灭去。
半掩着的木门被内力轰然打开,十几个侍卫无声落下。若谢恒在此,会发现那些是他派来打伤包打听的人。
“家主。”
他们跪在老邪面前。
“那条疯狗去哪了,真和陈匪照回谢家了?”
“五公子带她往平岭的方向去了,要跟过去吗?”
“那种穷酸地方.....算了。”
之后再答谢他这侄子瞒着家里,将阿芙蓉运离大宛,失了敛财的机会。
谢家主抬头,想起陈匪照先前说她在一场梦里见到了一个女童——“丹云,”谢家主居然也知道这个名字,“你确实忘记了他们,陈匪照。”
有风吹来,家主的衣袖翻飞,露出手上鲜红的红指甲,抬头高望上空。
还好今夜月明星稀,不是杀人的好日子。
收到了很喜欢的评论,不得不说很开心。(虽然觉得过誉了T-T)
这章改了很久,我很害怕看不明白。(以及谢家主....长得也很美,男角色怎么能丑啊)
之后女主会用回她本来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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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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