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匪照奔跑在这桥上,阴风迎面吹来,像有无数冤鬼在耳边哭嚎。她之前还不觉得自己和桃木剑相隔很远,可如今追赶起来,才知道她和它好似隔了万丈远!
而子规、子规.....
陈匪照想回头去看李水徵一眼,但这时右脚踝一疼,缠在上面的红绳猛地收紧,似在告诉她不可回头,不能回头!
陈匪照冲进一片黑暗里,目不能视,但很快,游走在这阴间里的大红灯笼为她引路,桃木剑像是站在灯下的一个漂亮姑娘,坏死了,竟是等着她过去。
“妈的,”可惜陈匪照是个粗鲁的人,才不会怜香惜玉,挽起两只衣袖,“非把你捉住不可!”
可捉了它又能干什么?
她不知道。
冥冥中好像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抓住那把桃木剑,和李水徵一同出去。
李水徵?这是谁?
陈匪照同时也发现自己没一点害怕,无端进入这阴间里,她根本没去想虚实与否,不觉得自己这是出现幻觉,只道她要破开这片虚无,从梦中回到现世!
李水徵趴在桥上,昂着头苦苦凝视远方——他已经看不到裴姑娘了,她如今在哪,会抛下他吗?
“她不会回来了,”而这时,上方庞大的判官低声道。
“少在这挑拨离间,”李水徵面沉似水,“我只是进入了谢致的身体,又不是真成了他!他和裴姑娘有矛盾,我可没有。”
“可如果我说你们二人,仅有一个能出去,你会如何呢?”判官咯咯笑着,巨大的身子乱颤,“我要那陈匪照亲手把你杀了。”
“哦,”李某比他还狂,只说出这一个字,便闭上双眼。
不知等了多久,不知那陈匪照又从黑暗里出来,像和那桃木剑玩闹似的,手足无措地想去将它捉住。可这东西怎么那么灵活?陈匪照累了,回到李水徵身边,右手一擦头上的热汗,“我休息一会.....”
“.....怎么能休息,我还被压着呢,”李某无奈地睁开眼,握住她的脚踝。
逗弄着她那根红线,“这是我与你相连的那根红线吗?”
他兀自喃喃,她却听得脸红,忙从他手里挣开,“你别乱说话。”
“没有啊,现世里我和你确实是被一条红线连着。”
“什么啊.....”她觉得他当真是莫名其妙极了,一面和他说着话,一面偷偷去看那桃木剑的动向,见它停在两丈外,便也不自觉地调匀气息,打算把它拿下。
可在这时,陈匪照眼前闪过一个画面。
——她看到一片烧红的晚霞,一片海,有人和她站在海边,摸着她的脚踝说,“我在这给你绑一条红线,一个金铃铛怎么样?这样以后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谁在说话?”陈匪照浑身一震。
铃——脚边的李水徵刚好又逗了那铃铛一下。
发出响声的那一刻,两丈外的桃木剑似乎也心软了,自投罗网般向她游来。陈匪照再不能走神!目光一凛,飞身过去,将它握住!
“子规.....”她面色一喜,当即要望向李水徵——
可下一刻,这桃木剑竟是带着她往前冲去,只见桥下出现一条汹涌的大河,河水浑浊,在这昏暗的阴间根本看不清有多深。
“你要干什么,不.....”陈匪照想要松开桃木剑,但好不容易将它捉住,又舍不得松开,跌跌撞撞的被它拖到桥边。
阴风从底下吹来,她衣襟飞起,惊恐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李水徵!
跌下大桥,摔进了河里。
李水徵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惊得双手青筋拔起,想立刻过去将她抱住,但这时,他想起判官的话:他们二人中,只有陈匪照能出去,他必须留下来。
“所以她这是出去了?”他呆在原地,手脚冰凉,啼笑皆非。
望着这阴森森、空荡荡的阴间,灯笼一盏盏灭去,唯有那似鬼在哭嚎的阴风吹过。
“我被抛下了吗?”
忽然间,他想起二十几年前辽州里那个孤苦无依、没有爹娘的自己。
只是机缘巧合下被一个小孩缠住,看他身上穿着的衣物都很昂贵,便觉得他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想和他成为朋友,等他的家人寻来,就能和他一起走了。
可不知哪一日,他动了歪心思。
他想取而代之。
梅——他给自己取的表字是这个字,一朵红梅似血。
“我要活下来,”李水徵咬着牙,从地上起来,上方判官又向他施压,要他跪下!可李某不服,他双膝跪倒在桥上,底下尽是碎石,“凭什么裴姑娘能出去,我就要留在这里?我是来救她的,不是替她死的!”
他披头散发,一道道威严向他压来,震碎他的肩骨,痛得他咬紧牙关,血从嘴角流出。
“我要活!没有桃木剑我也能出去!”
甭管什么法子,甭管还有没有转机,他绝不能像囚犯似的跪在这里,任人宰割!
而这时,有一浑身湿透的人从河里出来,拖着一把桃木剑。
陈匪照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脸色苍白。明明隔了好一段距离,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但她就是听到李水徵那番话了。她笑,“李水徵,真是厉害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会说出这名字,用桃木剑撑住身子,右脚踝上的红绳收紧,勒出一道道血痕。
好像根本不想再让她靠近他。
“我和他一起来,怎么不能一起走了?”
她握紧手里的桃木剑,低头凝视,“你能帮我过去的吧?”
桃木剑当真是个小姑娘,和她近距离接触,好像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当真羞臊,当真羞臊!
便是带着陈匪照过去,于几瞬间后来到桥上。
而刚一站定,上方判官又施加威严。
陈匪照左手拿剑,发着抖,右手伸向李水徵,“能起来吗?”
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一头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一滴水从额头那儿滑至下巴,打在李水徵的手背上。
他好像被烫了一下,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好似认不出她来,“.....陈匪照?”
她张扬地笑,“可不是我?”
他握住她的手,甫一动作,便发现自己的右腿动不了。
“.....谢致当年在大宛是断了一条右腿,”李水徵喃喃。
“你说什么?”陈匪照听不清。
他一伸手,蛮横地攥住她的衣领,望进她眼里,“砍了我的右腿。”
“什、什么?!”
“砍了我的右腿!这把剑的存在,恐怕也是为了这个!”李水徵神色激动。
“你疯了不成,你的腿伤正在好转,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砍你的腿?”
“你仔细看看,如今我的腿是什么情况。”
他悲哀地笑着,两个大红灯笼游来——陈匪照清楚看到李水徵的右腿已经被桥上的青石板覆盖,成为了桥的一部分。
“我不怕疼,往我大腿上砍,”他攥着她衣领的手在发抖,察觉到后又连忙松开。
“好,”陈匪照也不迟疑,反手握住他的手,向前一步,让他抱住她,“我会下手很快。”
李水徵点头,等了几瞬,轻声问,“好了吗?”
没有回答。
“陈匪照?”
他抬起头,看到她不断调整呼吸,对他苦笑,“子规....我第一次做这事.....第一次握剑.....居然狠不下心来。怎么办,我好像做不到.....”
“裴姑娘,”李水徵看着她道,“你现在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我们只是回到过去,被困在了一场梦里。你是个大夫,嫁过人、中了情蛊......你经历过很多事,现在我要和你离开这该死的阴间,你要拿起手中的剑,砍向我的右大腿,明白吗?”
说实在的李水徵也很害怕,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他捏着陈匪照的手腕,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半晌,低叹:“我是李水徵,裴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同样,你也要救我出去。”
在那一刻,陈匪照眼神乱了,脚边的金铃乱颤,在这阴风大作的阴间里尖锐地响着——
“李水徵.....”她捏住他的肩,“我会救你。”
剑落。
他疼得快晕厥,摔在她怀里。
陈匪照抱紧他,被桃木剑带着,再一次跳进了底下汹涌澎湃的大河,而在最后一刻,陈匪照明显感觉到有个看不见的人拍了拍她的左肩——于是回头,鬼使神差地看到了黑暗中判官的脸。
何其陌生,何其熟悉。
“谢致......”
*
谢恒从平岭赶往苗疆。
一般不眠不休也要四日,但越靠近那里,他便越着急,好像一刻钟都等不了,猜到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拼了命地,在三日后抵达。
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四下无声,没有虫声在闹。
他不知道此前这里曾下过一场雨,但看到漫天大雪,便也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梦里也曾在一片雪地里走过。
马夫给他拿来一把红纸伞,十二月十六这日,谢恒一身玄衣,撑着一把红伞,走向一间寺庙。
按着裴昭和洛玉秋的说法,他们之所以会从大宛来到中原,就是为了要去苗疆,解了唐贞身上的石头蛊。而谢恒,也跟在后头,在一破庙里给她下了情蛊。
什么破庙,在哪?
这个不用他们坦白,谢恒自己查了出来。
于是踩过一層層积着雪的石阶,右手一动,红伞倾斜,看到了十几丈外的庙宇。
闻到血腥味,心中有了警惕,谢恒站在大门口,一眼看到几丈外正中央的房间——坟茔似的青色灯火,外面站着两人,屋里也待着两人。但太远了,太暗了,他看不清!
她在里面吗?
谢恒心里着急,张张口,一个名字要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也有人几步飞身而来,利剑逼至身前——
“谢恒,你怎么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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