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嘲讽的是未来山庄主人,嘲讽他的是尘外友的主人,两位都有些开罪不起,钱修生只能咳嗽了一声,强行把想笑的冲动压了回去。
兰烟渚瞅着时间差不多,赶紧让开了路:“你先去,多小心。”
钱修生赶紧又一揖,背着药箱风一样的刮出了门。
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了那前来叫人的小旗,钱修生早将圆滑修炼成了骨血,见人先带两分笑,尚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场被这温和笑容硬是拉入了凡尘。
“令您久等,老夫之罪,”他弯腰行礼:“还望官爷为我带路。”
####
姬沧远带着人回到了怡红院,刚进大厅,就听到了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来的吼叫。
怡红院的众人不知被赶到了哪里去,空荡荡的楼里仅站着几位锦衣卫。厅堂上挂着的灯笼不知道被谁撞掉了一个,上面的画都被烧个干净。
陈松睿还是窝在了太师椅上,似乎是睡着了,姬沧远上前几步才终于惊醒了他。
他还是一副困乏的样子,眼里的倦意却像朝露一般,光一入眼便消散无影。
“老大,”姬沧远说道,一面让开了位置,示意了下身后跟着的钱修生:“钱大夫来了。”
陈松睿“唔”了一下,半睁不睁着眼睛,瞄了一眼远处的钱修生:“仵作呢?”
姬沧远摇了摇头。他的未竟之语已经很明显,陈松睿嗤笑一声,揉了揉额头,撑着扶手站起了身。
“钱大夫,随我来。”眨眼间,他又带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礼数周全的示意钱修生跟上自己:“请。”
钱修生的腰弯得胡子都垂下地面,恭恭敬敬地行礼。他半点不敢拿大,落后陈松睿几步,慢慢走进了房间。
他每一步都走得猫儿似的,轻手轻脚,余光四处打量着,眼睛却规规矩矩的垂在了地上。
侧前方的陈松睿背着手,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半数光影。有光线如箭矢从他肩膀划过,在钱修生的瞳孔中落下一个点。
老大夫眨了眨眼,感觉即使是路过陈松睿身边的光线,也会变得如此刺眼。
没几步路就到了停尸的房间。陈松睿几步走到尸体身边,示意了一下地上躺着的男尸:“麻烦您,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钱修生见惯了无数病人,遮遮掩掩的,胡言乱语的,疯狗咬人的……唯独没想到居然是个冷的?!
老大夫脸上表情空了一瞬,脑瓜卡壳,傻了吧唧地发出一声:“死、死人?!”
陈松睿眉梢微微一动,微笑不语,尽管他笑得很温柔,但是眼神明显是心平气和的表达了无语。
“听闻您是扬州城有名的神医,本官特意来请。”陈松睿扬了扬下巴,立刻就有两位小旗走上前:“请帮本官看看这人的死因。若是言之有物,便算有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这这这——”那两名锦衣卫明为帮,实则带着暗暗的胁迫,钱修生被这阵仗弄的有些手足无措,被簇拥着往前凑去。他仓皇抬眼,正对上陈松睿刀刻斧削般的眼睛。
浓黑的双瞳里,笑意与那毛骨悚然的阴鸷如同尚处于混沌的天地,未分阴阳,杂糅混乱,即便他笑得再温和,钱修生还是感觉自己后脖颈的汗毛根根直竖。
那些辩解推脱的话就这么在陈松睿的注视下,一点点被老大夫自个儿咽回了腹中。
锦衣卫都指挥使领北镇抚司镇抚使,不仅可止小儿夜啼哭,也可治疗人尿闭,不虚此名啊!
钱修生吸了口气,又慢悠悠吐/出来。他攥了攥发/抖的手,认命的走上前认真检查起死尸。
陈松睿的眼神如有实质,从老大夫利索的腿脚,到他始终挺直的腰背,再到他小心触摸尸体的双手。陈松睿在被察觉之前收回了目光,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姬沧远持刀站在一边,耳朵一动,老大的传音就这么突兀的响起:“你去把阿姜换过来,看看她问出什么来没有,没有你就带着老谢去,别动手,老谢知道怎么做。”
高大的锦衣卫点点头,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门口。
陈松睿视线又转了过去,发现钱修生已经接过小旗擦手的毛巾站起了身。他嘴角迅速一挑,站起身背着手凑过去,笑眯眯地夸了一句:“不愧是名医,这么快就检查完了。”
钱修生擦手的动作一顿,赶紧一躬身,正想来几句场面的话,没想到陈松睿冷不丁冒出一句:“您身子骨挺不错啊,今年高寿啊?”
钱修生把毛巾递给了小旗,干笑了几声:“今年五十六,算不得高寿,算不——”
陈松睿:“习过武?”
钱修生一句“是”差点飞出嘴唇,险之又险地把音儿关在牙齿里。老大夫险些当场来一个“龇牙咧嘴”,表情扭曲一瞬,及时换了句话:“经、经常做做五禽戏,打打八段锦什么的……比起您几位高手,老夫……嘿嘿,也就是为了多活几年,多活几年。”
陈松睿嘴角噙着笑,哼出一声鼻音,没再揪着问什么。他跺步走到尸体旁边,扬了扬下巴:“他是怎么回事?”
“据老夫所看,此人应当是死于利器之下。”钱修生后背生了一背白毛汗,暗中松了口气,用还有点哆嗦的手指着死者的心口:“我仔细看了看死者胸口,似乎是针,或者什么很薄的利器,一击命中。”
“这人武功不低,怎么就会被人一击命中?”陈松睿蹙了蹙眉,余光注意到进来的姚姜,摆手示意她站着别动:“也就是说这人是被勒住脖子的时候同时被刺中?”
钱修生点点头,拱手说道:“大人明察。”
“都勒住脖子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一剑……”陈松睿的手指轻轻划过脖子,啧了一下,重新把手背在身后:“还有吗?”
钱修生哽了一下,声音稍微弱了一点:“没、没了。他周身没有其他的伤痕,应当没有受过什么罪……”
“钱大夫动作如此之快,居然眨眼间就检查完了全身。”陈松睿笑容扩大,眉毛轻微挑起:“敢问钱大夫是如何检查的?”
僵住的钱修生:……
老大夫恨不能回到刚才,一巴掌把嘴快的自己扇清醒。他脑袋里转出火星子,拼了命的想着借口。
想他平日里随意惯了,今天一不小心遇到了惯会明察秋毫的陈松睿,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能把自己漏成筛子。这冷汗霎时间浮了满脸,钱修生胡子颤/抖,脑袋里怎么也转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借口,浑身的衣服骤然被汗水浸了个彻底。
这锦衣卫到底想干嘛?!到底想干嘛?!他招谁惹谁了这是,莫名其妙啊简直!!
老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藏在袖子里的手无风自舞。他强装镇定,将袖子里揣着烟火筒的左手背在了身后。
但是这室内如何燃放,放个烟花给这都指挥使乐呵乐呵?!
他像一只被野兽锁定的猎物,不知道一切动作都被野兽笼入眼中。
“别害怕,钱大夫,我不会杀你。”陈松睿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只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我听闻扬州城里有一耳目灵通之处,名曰‘尘外友’。只需要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消息。”
钱修生警惕地瞅着慵懒晃悠着腿的陈松睿,没留意姚姜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陈松睿冲着老大夫眨眨眼:“我还听闻您和尘外友有旧,嗯……所以方便的话,我想和尘外友做一笔交易如何?”
这话听着客气无比,可每个字都透露着一股胁迫,这哪里是请求,分明就是通知!
姚姜沉默无声地站在钱修生身后,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比房梁上晃悠的花灯还不如。她低着头安静听着,却在陈松睿说到“交易”的时候出其不意,一把将老大夫袖子里捏着的烟火筒抄进了自己的手里。
钱修生一时不查,被身后的姚姜抢走了用于求生的物什。他下意识正要伸手抢回来,却被锵然出鞘的绣春刀架在了脖子上!
姚姜左手把/玩着小巧可爱的烟火筒,右手不轻不重地压了压绣春刀,示意钱修生别靠近。她还真得她老大的真传,笑容里那股凶悍真是如出一辙:“大夫,这玩意太危险,在下帮帮忙收起来了,以免烧了您的手。”
“你——”
这前有狼后有虎,夹在中间的钱修生如狼吃幞头,又怕又恼,气得话都说不清:“堂堂锦衣卫,如此、如此不讲理!”
姚姜:“是啊,怎样,你打我啊?”
“阿姜,收刀。”有了帮唱白脸的姚姜,唱了一宿白脸的陈松睿这会儿终于是“正直”了一把。他撇了一眼姚姜,站起身缓步走向钱修生:“大夫,尘外友在哪里,你能帮我见到尘外友的主人吗?”
钱修生闭了闭眼,连连喘了两口气才终于平复下来。他这一晚上都被架在火上烤,半点由不得他自己选,这会儿大概知道了自己小命能保住,总算是心气儿平稳了些:“老夫做着小本生意,十几年前常被同行骚扰,是尘外友的主人帮了我……我能帮你联系她,但是她愿不愿意,老夫就——又、又干什么?!”
姚姜不比老大夫高多少,这会儿拎着老头后领,跟拎小孩似的。她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狞笑,右手摩挲着刀柄:“您只管叫出来就行,我们当然有办法让她答应!”
#####
姬沧远刚一进门就赶紧一蹲,差点被飞出来的砚台砸中脑壳。
“好啊姬沧远,你真TMD会选大夫!”陈松睿怒吼的声音把旁边打瞌睡的小旗吓醒了。他把桌子拍的山响,一条腿踩在了椅子上:“你知道他是尘外友的人吗?!你想干嘛?!啊?!还嫌咱们这儿不够乱?!”
姬沧远把屋门一关,杵在门口,歪着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老大你让我找个大夫来,我就找了个最好的大夫来啊,这咋啦?”
他自己说完自己“哦”了一声:“你是担心尘外友插手这次的贪墨案吗?我真没想那么多,真没。”
陈松睿翻了个大白眼,重新坐回了桌子后面:“废话!这怡红院是尘外友的产业,那老大夫是尘外友的人……只不过要说尘外友做了这贪墨案,我却不太信。”
他拿起桌上的包子扔给了姬沧远,自己也啃了一个,空着的手下意识用手指敲着桌面:“我知道尘外友,他们若是做事,就绝不会留有任何痕迹……但是若是尘外友真的知道些什么,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姬沧远“嗯嗯嗯”地点着头,两口把包子啃完了。熬了一天,他脸上居然半点倦意没有,这会儿自觉又拿了一个包子:“那怎么办,和尘外友做生意?老大,你今天已经花了五十两金子了,公费真不够你挥霍了……”
“生意要做,但不是这个做法。”陈松睿用包子砸姬沧远,脸上是满满的嫌弃:“闭嘴你个守财奴!!五十两金子是我的钱!给我把王大人请过来,我要审他!”
故事继续推进,下章打架拆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青楼案(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