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夜按住激动的小闻:“慢慢说,督主已经猜出来了。”
“我们回程爬到半山腰,以为是上山比下山要累的缘故,知觉迟钝,脑子也不清醒,若非谢大人给的静心符起了作用,估计我们几人已自相残杀起来了。”
“疲倦后隐匿的功夫一疏忽,有人都挨到我们十米之内才发现,好在我们林间伪装做的好,又呈三角阵前行,那人以为只有小钱一人落单,便想趁机取小钱性命。事出紧急,我们反应过来,便把他围杀了。从他身上搜到了易容的材料,那人竟是想杀了小钱,易容后潜入我们之中。”
钟夜一惊,挨个把暗卫众人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易容顶替的,才放松下来。谢行舟把完小闻三人命门,拿了瓶壮魂丹给他们服下,那三人的脸色才好了不少。
谢行舟怕吓到周灵修,去安抚他时,他只是摇摇头,反过来同他笑着说没事的,宛儿不怕。
自出宫后遍历险象恶境,他却越来越稳重,或许是天生如此,他行事进退有度,常常让人忘了他是个只有四岁心智的中毒之人。
一行人休整片刻,状态恢复至巅峰状态,便策马上了轻壤峰右侧的险峰。马蹄溅起的泥点篷雾在山道间飞舞,峰峦上行着一队黑衣骑兵,从天空俯瞰,像是斑斑点点的蚂蚁,可速度却如飞鸟贴地飞。
峰顶两侧均为峭壁,狭道像是把山峰削平后留下的痕迹,只容三人并行,前后队伍约莫拉了十米,路途未行至过半,一篷白蒙蒙的山雾沉落,风声雨声马蹄声,统统不见了。
谢行舟转头,浓雾遮掩了人迹,只他一人留下。还未寻到李昭沉的身影,剑光断开流雾朝着他脖颈刺来!
谢行舟敏锐侧头避开,握着饮血奋力一格挡,将那剑光打落,来人内力深厚,震得他虎口发麻。
四下阒然无声,一片白雾中突然高悬黄符。有人偷袭,功夫还不低,燕七担心谢行舟,不管不顾把自己最贵的清风玉露符甩了一道来。
浓雾四下流散,变得稀薄一片,天光入眼,深入岩壁的金属环扣和手臂粗的绳索清晰可见,他们还是在原地,悬崖下绳索上攀着不少暗红衣衫的蒙面人,分明早已埋伏等候在此,趁机偷袭。
小闻看到那群人的行装,向众人示警:“山下和他们是一伙的!”
蒙面人开口,嗓音嘲哳:“督主怎么不走山下,要来这险峰之上找不痛快?”
未等李昭沉开口,钟夜却不与这人废话,一甩钢鞭如游龙般朝那人劈了过去,钟夜与裴海同出一门,鞭法灵活,可绞可杀。
红衣人双脚用力,一点崖壁,整个人飞起,手中铜锤与钢鞭在空中碰出噼里啪啦的火花,他却未止攻势,就势向钟夜砸去,嗓音难听愤怒:“不知好歹!”
飞起后直比他们立在马上的人还要高,原来他们方才竟是如此偷袭的。
两边的首领都动了,手下自然也不约而同缠斗起来。这些人出手狠厉,招招取人性命,俨然是杀手中的精英。那嗓音嘲哳的红衣人看到了周灵修,喜形于色:“还带着这小皇帝!”
李昭沉不留手,近他身的刺客难有全身而退的,鲜艳的血液顺着啄雀光亮的剑身流下,一滴一滴,落入山石间,开出荼蘼血花。
燕七被谢行舟吩咐去保护周灵修了,他自己功夫弱,一把银针却出神入化,悄无声息取人性命,可银针总有用完的时候,迎面劈砍而来的大刀落势千钧,刀背穿上了数十个铁环,在空中哗哗撞击作响——
完了,不死也要废个肩膀了。
眼看躲不开朝肩头砍来的大刀,谢行舟试图从身侧的囊袋里扒拉出个符想让自己伤的轻一些。
仓促间拿出的符箓还未贴上去,便看到那壮汉轰然落了地。
噗呲——
李昭沉朝那人肩头一蹬,借力拔出啄雀,喷涌而出的血液飞溅了他一脸,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血红与白皙交织,在阴沉的天色间绘出一抹艳色,李昭沉浑身紧绷,煞气冲天,宛若饮血修罗,他自己却毫无所觉,面色不改一脚把那杀手踹下了山崖。
谢行舟还未来得及同李昭沉说话,余光瞥见山崖下有个鬼鬼祟祟的瘦小红衣人速度极快,朝周灵修潜行而去。
周围人都被缠住,燕七想要回身救人,却是来不及了,谢行舟手里还抓着方才的准备对付那持刀壮汉的反身符,贴上之后便能瞬间强行将人向后挪动数步。
李昭沉在他身前,周灵修正在他身后。
谢行舟反手将符箓贴在身上,李昭沉眼睁睁看着他面容带笑,飘然远去。
心中猛然一沉。
红衣人已经上了崖壁抓住了周灵修,谢行舟欲与他夺人,那红衣人诡异一笑,丝毫不恋战,使了十成十的力拉住周灵修,一跃而下。
一同落下的,还有谢行舟,他在下落的瞬间拉住了周灵修的胳膊。
李昭沉猛扑向前要拉住他们,手指却只擦过谢行舟在风中翻飞的衣角,落崖壁立千仞,瞳光中的身影无声下坠。
要再失去他一次吗?
胸口痛得不能呼吸,巨大的恐惧如潮水汹涌而来,李昭沉不假思索,身形如鬼魅,立时跟着翻身而下。
“督主——!!!”
“陛下——!!!”
“师兄——!!!”
“谢公子——!!!”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亲眼目睹的暗卫们双目赤红,不顾死生,发了疯将那些红衣人尽数灭杀。
血腥的气味充斥鼻端,山巅狭道已被血染尽,燕七颓然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钟夜毕竟是其中首领,他强忍悲恸,迅速理好对策,吩咐众人:“先到督主所说山下的隐蔽岩壁裂隙藏身,而后跟我分队搜索,活要见人,死要……”
话音未落,燕七一拳打上钟夜的侧脸:“你们这群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我师兄要不是为了你们小皇帝,怎么会掉下去!!”
钟夜薄唇翕动,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吩咐道:“小闻,你回离城,给裴海和白止传信,叫他们调兵备战,攻北溟。”
燕七又悲又恨,使了十成十的内力以掌击向自己,噗嗤喷出一口血来,他含血带泪:“我也是个饭桶废物!连保护师兄都做不到!”
看着这个疯癫的年轻人,钟夜不知该怎么安抚,只好双指点了他颈间穴位,燕七身体一软,倒落下去。
*
浑身的撕扯的痛感袭来,眼前一片漆黑,目不能视物。
还会痛,没死。
谢行舟努力用意识操控身体,能动作之后顾不上别的,先往身上摸,空的。
宛儿呢?他明明把人夺回来了,摔落下来也该是他在下,慢慢挪动着把身旁摸了一遍都没有人。
身体竟然恢复的奇快无比,过了片刻他就能动了,眼前的光亮也恢复了些许,模模糊糊的。
他努力撑着做起来,在白蒙蒙一片的视野里巡视,却是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宛儿呢?李昭沉呢?他落崖后看着他也一起掉下来了,谢行舟叹了口气,对他冲动的行为很有意见。
不过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什么话都是空谈。
不幸中的万幸,尚未殒命。他在周围寻了一遍,没找到人的踪迹。塞伦奇说掉下侧峰山崖必死无疑,想来这崖底也不会有人,他便放声大喊:“宛儿——阿昭——”
回声阵阵,没有人应声。
他只好往远处走去,水声潺潺,云雾迷蒙,鸟鸣清脆,谢行舟在水透山碧的奇景中漫步,脑中模糊一片——
我是谁?我在哪?
全然不知了。
往前走,桃纷李飞掩映重重朱碧宫楼,谢行舟空无所思,凭本能步入其中。
纱幔重重,沉檀凝香,影影憧憧的帘幕之后似乎是张床榻。
谢行舟发现自己走路没有声音。稍靠近一些,榻上掩映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帘幕之中走出个人影来,那人背影直挺清瘦,脖颈修长,腰身束在青衣宽袍之中更显得风姿绰约,单看背影便知是个极有清雅韵味的人。
那人上前将榻上人托起来,拿着一碗汤药哄孩子似的架势:“小北,我尝过了,不苦的。喝吧……喝了病就好了。”
谢行舟想走近,却发现他无论如何越不过那最后一帘薄纱,隔着纱也可看个大概,榻上人一身寝衣华贵非常,可锦衣之下却是一副支离病骨,面容消瘦,但一双眼睛含慈带仁,十分明亮,看着似乎有些熟悉,榻上人十分听话,靠在榻边青衣人肩头,就着药碗,一口一口将那碗药啜尽。
青衣人喂完了药,将人放平在榻上,和蔼的给他拍背掖衣,口中喃喃:“睡吧小北,我会照顾好你,我答应过他的……”
榻上人静静躺着,无声无息的,像一片即将飘落枝头的枯黄落叶,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
忽然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喉中呕出来,平躺的身躯痛苦地上下弹动,大片鲜血洇湿了枕头,倒呛回食管的血让他咳的更大声了。
青衣人连忙将他扶起来,扭过头来声嘶力竭喊太医,谢行舟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实在是一张让人惊艳的脸,面若好女的脸上一双杏眼格外夺目,看着约莫三十来岁,眼角生了细纹,反倒将杏眼带来的幼态压下,带出股强大冷冽的威势来。
一点清明落入灵台,谢行舟忽然清醒过来。
郑浓。
他死也忘不掉这张脸,这张害他亲人亡故,举家逃亡的脸。
太医很快来了,这人的青色衣襟上染满了鲜红的血,像片片血红枫叶似的,他手上也沾满了血,太医摇了摇头,跪趴在床边,头死死贴着地面不发一言。
郑浓颤抖的手抱紧了床榻上的人,大颗泪珠滚落,声音悲怆:“小北……小北!!!
上位者的威势尽消,他死死抓着怀中人,浓浓的不甘和悔意喷涌而出:“周望北,你们父子骗我!!!周寄骗我!!!!你们还没赎罪就都想一死了之?!!”
周望北——周灵修的父亲,大宣的第三任皇帝。
周寄——周灵修的爷爷,大宣第二任皇帝,是让开国皇帝周衍不传亲孙,不传亲侄交托帝位的大将军。
谢行舟冷眼看着,
床榻上的周望北缓回了一口气来,郑浓好似冷静下来,又怜惜地抱着他抚摸着他的额头:“小北,我把你当儿子……”泪水湿了脸颊,满腔愤恨化作一句迷茫呢喃:“他不该骗我的。”
帘幕中,周望北缓上来一口气,含慈带仁的眼柔光依旧,他定定看着郑浓:“伴伴,我不怪你……我要走了,自小你最疼我,我最后求你,替我,照顾好妻儿。”
谢行舟叹了口气,全然明白了。
郑浓,鸩杀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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