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一个弯，面前两侧的楼房大概是在翻修，原本就狭窄的过道中间支起了钢管和蓝白相间塑料布，积雪压得头顶的塑料布摇摇欲坠，女人却丝毫没有犹疑，熟练地绕过挡在路中央生锈的钢管，径直穿了过去。
莫寒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由于害怕钢管倒下来把自己压死，她的脚步快了些，却没想女人快到出口时，蓦地一停，莫寒一个没留神，踩了一脚女人的脚后跟。
得到了一个狠狠的白眼，“抱歉”刚要出口，女人却轻盈向前一跃，朝右偏过头，轻轻喊了一声：“孙奶奶，我来啦！”
莫寒合上刚要张开的嘴，也跟着探头出去。
“小雪，今天忙到这么晚啊，快来，我给你留了好几块炖萝卜，泡的味道足足的！”
莫寒循声望去，在钢管塑料布再往前的右侧拐角处，竟还有一处乳白色塑料布搭起的小棚子，面积不大，根据这小区的布局来看，莫寒猜测是由车棚改造的。
一个穿着暗红色羽绒马甲的老妇人正站在塑料棚里，透过面前一处开口朝着女人使劲儿招着手。棚子里热气腾腾，她另一只手握着一双长竹筷，轻轻在面前一个长方形的烧锅中搅动着。
“今天还带朋友来了啊？老妇人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女孩儿，脸上的笑意更甚。
“奥！我店里一小孩，上我家借宿一晚。”她轻描淡写，“我饿死啦奶奶～先帮我装两块萝卜。”
老妇人笑意盈盈，眼尾的皱纹层层堆叠着。长竹筷熟稔地从划分成众多小格子的烧锅中夹起一块厚厚的炖萝卜，放在一旁的一次性纸碗中，“后面的姑娘吃点儿什么？”
女人也顺着转头去看她，突然被两个人一齐注视着，莫寒有些莫名地紧张。
“奥我...我也要一块萝卜。”脚尖在干净的雪地上蹭了几下泥，小声道。
女人挑了挑弯眉，伸手从老妇人手里接过纸碗，掂了掂，从裤子口袋摸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从窗口塞给老妇人，笑嘻嘻地说：“好奶奶，你又偷偷给我多装好吃的，我还要减肥呢！”
“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女孩子不用减肥！饿了就得多吃！”老妇人笑着摆了摆手，忘了一眼女人身后的女孩，自言自语：“现在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瘦溜。”
买完了吃的，两人往回走。莫寒盯着女人手里小小的纸碗，忍不住开口：“还以为你有多饿呢。”
“嘁。”女人听出来莫寒的阴阳怪气，没想搭理她，只顾走着。走了几步，又实在憋不住似的，放缓了脚步跟莫寒并肩。莫寒往另一侧偏了偏，她比女人略高些，目光不自觉落在女人的睫毛上。
“老人家，大晚上做生意不容易，你是真的没有心还是怎么回事？”她的语气比莫寒更阴阳怪气。
噢噢。莫寒心里应和着，心思却全然被女人的睫毛攫住。她饱满的两瓣唇一张一合，呼出的乳白色气团升到空中，在细密的睫毛尖尖上挂起一排微小的水珠。莫寒自己的眼睫毛也湿润无比，昏黄的路灯下，她眯了眯眼睛，女人的双眸便在雾气中洇出暖黄的光晕。
见莫寒不声不响的，女人皱了下眉，加快了脚步。
拐进女人停下摩托车的单元楼，声控灯五个坏了仨，她倒也习惯了，拿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楼梯。阵阵潮湿阴冷的气息逐渐将莫寒包围，楼道拐角处混杂着浓厚的霉味与尿骚味。灯光偶然晃过斑驳的墙壁，一张又一张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剥落的墙皮和钥匙划痕上，边角不是翘起来就是被撕出顽固的毛边，看得出已经苦恼住户许久。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有关靓丽大城市的梦，梦醒时分，伴随自己的依旧是污秽与困窘。
摸黑数着楼层，到了四楼的时候，女人在朝西侧的防盗门口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请进吧。”她“啪”地一声打开电灯开关，故意拖长了语调，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无奈。
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莫寒挤了挤眼，努力适应眼前的光线。
这是一间标准的小面积一居室，站在门口，里面的格局一览无余。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房间竟然出奇地整洁。
或者说，有些过于简洁。
客厅只有一张布艺沙发，铺着浓绿色的毯子，前面一张低矮木质方桌，面前的墙面光秃秃什么也没有。侧面的开放式厨房也不像是经常有人做饭的样子，大理石台面上光秃秃的，看不到几样锅碗瓢盆。
感觉这家的主人随时都要卷铺盖走人的样子，莫寒暗暗思忖。
女人从柜子里扔出一双米色拖鞋给她，自己几下脱掉靴子和外套，急匆匆推开一扇小门，“嘭”地关上。
房间隔音很差，莫寒听到一阵急促的窸窸窣窣声，又是一阵涓涓细流声，里头的人终于得到疏解一般深深缓了口气。
莫寒的脸瞬间又有些涨红起来，赶忙弯下腰换鞋，瞥见挨着鞋柜的地上整齐摞了两个快递纸箱。鬼使神差地，她探头瞅了一眼上面的快递单子，收件人一栏上写着：温雪意。
真名假名？莫寒正推测着，卫生间那边一阵冲水声，里面的人出来了。
“换个鞋这么磨叽？怎么，不敢进来啊？”女人一边往身上蹭着洗手未干的水渍，斜倚在门框上看她。
莫寒迅速将另一只脚也送进拖鞋中，干燥厚实的拖鞋将她的两只脚不松不紧地包裹着，舒适感从脚底升腾扩散，她感觉有些困了。
“你叫莫寒？是吧。”女人搔了搔长发，从她面前走到厨房，翻出来一摞纸杯，从饮水机里接水。
门边的人愣了一瞬，随即想到她在店里睡着的时候，秦天一定和她互留了信息，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就不足为奇。
“嗯。”还是有些局促，莫寒低声应着，双手不自觉地揉捏着裤子口袋边缘。
女人走过来将一次性水杯递给她，自己从桌上端起一个墨绿色的搪瓷杯子仰头喝着。
“温雪意。”一双眼睛从上方的杯沿抬起，迅速瞄了一眼呆愣愣杵着的女孩。
莫寒点点头：“好的。”心中不免有些鄙夷，独居的年轻女孩，用真名来做快递收件人姓名是不是有点太大意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她真正需要关注的事情，是赶快睡上一觉，明天好赶回去上导师的早八课。
温雪意也不管莫寒，自顾自一屁股半躺在沙发上，打开一次性纸碗的盖子，用竹签挑起一块热腾腾的萝卜咬一口。
那萝卜还有她自己的的一块呢，莫寒又揉捏了一会儿裤子口袋，觉得自己一直在门口站着也不是回事，小步走到沙发旁，在另一头坐下。
“萝卜多少钱，我转给你。”莫寒问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纸碗里的食物还烫着，温雪意嘶着凉气，刚想朝她摆摆手说算了，一抬眼看到莫寒一脸的严肃认真，突然又改了主意。
“五块。”
莫寒惊讶：“你买这么一碗不是一共才十块钱吗？一块萝卜怎么可能要五块钱？”
“朋友，萝卜是便宜，但你在我家住，不得交点住宿费啊？”温雪意一脸坏笑，唇上的口红有些斑驳。
好像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平白无故让一个陌生人在自己家借宿，要是莫寒，还不一定会同意呢。
“可是那样的话，五块钱也不够吧？”莫寒脱口而出，随即就后悔地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果然困了脑子不灵光。
这话果然也把女人逗乐了，她咽下口中的萝卜，放下纸碗，把手里的竹签“噗”的一声，不轻不重插进剩下到萝卜里。
“那...你说，这住宿费怎么给才算够啊？”故意换成了甜腻的语调，女人直起身来，扶着沙发靠背，轻轻一挪，整个人就几乎贴靠在莫寒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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