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酒局。
在学校里带她的老师总是喜欢邀请她去聚餐，问都有哪些人，那位五六十岁的男人又支吾敷衍。
她便屡次婉拒。
这次也是个骗局。
男人叫了整个办公室的年轻老师一起聚餐，其中只有一位男性。好歹是真的有邀请别人，不好再推脱拒绝，于是下班后跟比较亲近的女老师一同坐这位男老师的车去了餐厅。
她和其他女老师私下也聚过餐，不过是在校门口的烧烤小吃店，大家都没什么架子，吃喝开心。
然而现在只有沉默被弥漫烘托。
男老师也姓高，常常以此同她套近乎——好比此刻要灌她酒。
“小高，来来来。嘿，这可是我们高家人，分到我手下带着，你看这缘分。小高，咱们一起跟图总喝一杯。”
是的，图总。所以说是个酒局。
这位高老师的老婆是做生意的，高老师碍于老师的身份就只能做个辅助，打打下手。
但是高老师本人并不满足于此，想谈下一笔生意好在夫妻财产上多些话语权。图总这生意就是他瞒着他老婆，又借他老婆的名义进行的，但是目前还没有签下合同。
俗话说酒桌上好谈生意。高老师就组了这么一个局，又把学校的年轻老师叫来热场子。
被叫来的老师们心里都憋着火，说话都不尴不尬，吃东西也心不在焉。
高老师只好亲自下场热个气氛，叫高俊琳同他一起给图总敬酒。
图总面无表情道：“不必，我今日来是想跟您夫人面谈。虽然这边一直是您在跟我接洽，但是您毕竟是老师，想来都妨碍了您的本职工作，我甚感惭愧。不过话说回来，您告诉我李女士今天会来。”
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只认李女士。
虽然图总没有直接点破，但是高老师心里头觉得被下了面子，不免对图总有怨气。他暗自对图总评头论足，笑话他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却又不能真的说出来泄愤。
高老师赔笑，放下酒杯，摸着下巴道：“我夫人……她今天还有实在走不开的事——好吧，是我自己想把图总你叫来的，我看我夫人这段时间太忙太累，总想做点好事帮帮她。”
高老师抚了下杯沿，叹了口气，“大家都看中我夫人的能力，我也为此自豪。不过，我给她做点场面上的碎活却招人取笑。我没有很在乎。在今天前，我们之间也算交谈甚欢，现在是仍要落到……那个局面吗？”
是的，他在某些方面，要尽力尽力地去做一个斯文人，做他个清高到别扭的受害者。
图总笑了笑，还没说什么，被人抢了先机。
“既然是要谈生意……”高俊琳手上还攥着酒杯，居然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勇气，“那么就让我们先撤吧，高老师？我们不好再打搅。”
餐厅算不上多高级。高老师订的是用木制隔板草草围起来，空间上勉强与周边隔开的包间。
此时周围的声音几乎都要灌满这个死寂的包间。
高俊琳喉咙发紧，她抿了抿唇，喝下了那杯酒，然后转身欲走。
高老师一急，伸手去抓她的肩膀，被她不经意地躲开了，反倒是发尾撩过他的手。高老师立刻反手抓住了她的马尾根处。
高俊琳吃痛，下意识顺着他的力度朝他靠近。
高老师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甩手放开。兴许是太着急，甩手力度不小，撞到高俊琳的眼镜腿，把她的眼镜打翻在地。
一系列的事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短暂的愣神后，与高俊琳亲近的女老师正要起身说话，高老师率先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走什么走啊？你就是想落我面子！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你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对于事实越没底气却好面子的人，在人前，特别是于自己而言格外重要的人面前，总是喜欢和习惯用怒火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和错误。
女老师忍不住道：“高胡金你别太过分！你平常有哪一件事是值得我们叫你一声老师的？你根本门儿清！搁这儿装腔作势、狐假虎威，您脸皮真厚。”
高胡金后背冷寒一瞬，怒火重新高歌猛进烧上脑门。他猛地推开高俊琳，朝女老师走去，途中甚至恶意踩碎了高俊琳的眼镜。
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女老师被扇了个耳光。
“高胡金！”图总坐不住了，他咬了咬后槽牙，“你干什么？”
唯一的一位年轻男老师上前把女老师护在身后，高声道：“这位图总您看不出来吗？职场霸凌——好看吗？”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高胡金和男老师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只一眨眼，他们便扭打起来。
他们没能打多久，被图总的一声“报警”给打断了。
高俊琳此刻脑袋里仍旧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捡起眼镜，朝包间门走去。
余光里扫到女老师红肿的半张脸，和她默默挂满的泪水，脚步停顿。高俊琳鼻头一酸，想不出安慰的话——这是因我而起的。
她好像没资格去安慰。
歉意和委屈一起咽下，她的脚步不再停，仓皇离开。
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人？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是假的吧，全是假的吧，求求了，让我知道我是在梦里，而不是真的经历这样的荒唐。是谁都好，救救我吧。
……
“琳姐？”
*
“嗯？”
“你想吃什么？我们已经点好了。”
“那就加一个小炒黄牛肉。”
小店有空调，凉丝丝的，吹的人舒服。湿了的衣背沾着皮肤，叫人不得不时不时拨一下衣服，好不会凉的过分。
估计是个好吃的口碑好的店，又或许是因为见庄办在附近，小店生意火爆，甚至有人不介意拼桌。但是上菜还是称的上快。
小炒黄牛肉加了泡椒，入口嫩辣，能道一句过瘾。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主攻吃饭，毕竟都已经饿到不行。
“我刚刚见到你同桌。”高俊琳好辣，特意夹泡椒吃。提到余烬，眼睛弯了弯。
阚佩点点头，道：“我们也和他分开不久。他去跟家里人吃饭了。”
高俊琳有点意外，她身为班主任，还因此跟余烬的两家人都有过联系，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些他的事。“我还以为是跟朋友一家人……”
高俊琳那时状态还不对，一些行为都是凭借本能。但是在碰上余烬后稍微镇定了，大概是想维护老师的面子。由此也察觉到余烬对那几人太过客气了。
按理说，关系好到能和朋友一家出来吃饭的，相互之间不至于那么生疏。要是是余烬的亲生父母一家，也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吧。”高俊琳动作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是希望他们对余烬好点儿。”
阚佩本来不确定余烬到底是跟谁一起吃饭，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会儿从高俊琳的态度里取得了肯定的答案。
他看向钱茗明，后者心虚地摸了摸鼻头，欲盖弥彰地嘟囔了一句：“真热。”
高俊琳凉得不明所以，问：“那要开风扇吗？”估摸着是吃饭吃热的。
钱茗明摆摆手，道：“不不，我现在突然好多了。老师您上课讲的知识点我还没听懂，待会儿吃完饭帮我回忆回忆？”
高俊琳哼笑一声，道：“休想。”
下班快乐，快乐下班。
钱茗明又说了几句逗话，阚佩没注意。他的手机传来短信，是李辞郇，在对他嘘寒问暖。
铺垫了一会儿，李辞郇终于表明了真正的目的——
【李姓先生：明天要不要回来吃个饭？】
“回来”，这位李姓先生的用词总是让人直面他惴惴不安的“不良居心”。
阚佩看着消息捻了捻手指，踌躇着在手机键盘上按下几个键。
*
餐桌上的气氛很好，起码两个大人是这么觉得的，孩子们都乖。
余烬神态认真，语句敷衍地回答亲生父母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有几个回答囫囵地让乔梓圣忍不住侧目，但接着又被不满地扯他衣角的乔政音引回注意力。
实在没什么能问的了，或者说是没有可以摆在明面儿上的问题了，两人才渐渐静下来。
赵杉给余烬夹了菜，道：“那天真是走不开，妈妈给你道歉。”
余烬心里还在叨叨着“快结束吧，我好想走”，根本没在意她说的话，听上去不是问句就一律用“嗯”回应。
大概没想到余烬原谅的那么自然，赵杉微红了眼眶，她温声道：“多吃点儿。”
一餐饭吃到结尾，亲生父母才想起来为乔政音和余烬互相介绍。
“这是政音，你的弟弟小音。”
“小音，这是哥哥，余烬。快叫哥哥。”
乔政音赌气了整整一餐饭，但该关注的人没有关注到，现在已经把自己磨没气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余烬哥哥。”
余烬脸上挂起微笑，跟乔梓圣第一次见到余烬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嗯。”
不直接叫哥哥，就是特地把他和亲生哥哥区别开来，根本不认他。这点小九九在场的三个孩子一清二楚。
余烬本来是打算将无所谓的态度坚持到底，却仍然有少年性子在，他憋了那么长时间，总不能对一个年龄更小的小屁孩儿也作出让步。
余烬上前，看似友好的捏住他的脸蛋，笑蹲身笑眯眯地道：“小音直接叫我哥哥就好了，还有刚才那句我没听清，可以再叫一句吗？”他还适时表露自己期待的神色，让另外的三人不好再插手。
是啊，就是欺负弱小。
他们是，自己也是。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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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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