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瑜对林巡之也并非一无所知。
毕竟那是沈怀梅所嫁之人。当初他走得急急忙忙,没顾得上去看这个人一眼。后来到了景国,虽然收集了不少资料,却对此人没有多少直观的印象。
听了这个人的名字,听了这个人的官职,却偏要他说出父亲是右相,才肯确定沈怀梅所嫁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那是慕子瑜不肯承认的自傲。即使此人升官快如何,即使此人能与沈怀梅成亲又如何。不过都是靠着有一个贵为右相的父亲,此人才有现在的一切,不然他也不过是个一无是处之人。
一句莫名其妙的“是你”若是说给别人听,定是听不懂的。可林巡之能够听懂,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与沈怀梅有过纠葛。甚至,他还曾经利用那段纠葛,说服了沈怀梅与他的交易。
对于慕子瑜此人,林巡之并不能算了解。以前他与沈怀梅不熟,自然不会提起自己的情郎。后来两人有了合作的默契,沈怀梅似乎又对此人闭口不谈了。有几次,林巡之曾经见过沈怀梅将此人送来的信件原封不动地收起来。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事情,也不知道沈怀梅心中怎么想的。他对自己在二人之间的定位心中有数,如今被慕子瑜问了,便也客客气气地回一句:“是我。”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也无话可说了。
别的官员自有典客司派人接待,已经指引着他们往驿馆去了。林巡之只需要配好慕子瑜便是,两人一路无言出了宫门,发现除了使团为慕子瑜留下的一队随侍,右相府的管家也等在门口。
管家一看到林巡之便凑上来,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慕子瑜,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慕子瑜便也善解人意地示意:“林大人请便。”
林巡之便告罪一声,跟着管家走远了几步。
“大夫人的丫鬟和嬷嬷说要跟着大夫人回家,她们还留下了这封信,嘱咐要立刻交给您。”
林巡之接过一看,发现这并不是给他的信,而是写着首辅大人亲启。他收下信件,让管家等自己一会儿,又重新走回到慕子瑜身边。
若是可以,他其实不太想代为转交这封信。主要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在慕子瑜面前称呼沈怀梅。面对其他人,他都是叫沈怀梅夫人,这是右相府理应给她的尊重。可面前的这人是慕子瑜,是沈怀梅曾经所爱之人,当着此人唤沈怀梅夫人,听起来实在是像挑衅。
可沈怀梅将这封信给了他,他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信双手奉上:“首辅大人,此为夫人托我转交之信。”
“首辅大人亲启”几字朝上,簪花小楷写得清楚明晰,确保慕子瑜能看得清清楚楚。
慕子瑜盯着信封沉默半晌,才将信接过,说了一句:“辛苦林大人了。”全程慕子瑜眉眼低垂,林巡之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林巡之见慕子瑜将信拿在手里,却没有拆开的意思,便问:“那首辅大人,我们先去驿馆安顿下来?首辅大人也好休息一下。”
慕子瑜这才抬眼看向林巡之,带着点炫耀问他:“你猜这信里写了什么?”
信两人都摸过,实在算不上厚实。林巡之对这个信封更是了解,估计里面最多夹了一张纸片,实在写不下什么东西。于是猜测道:“也许是地址吧。首辅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曾经赠送一套宅院给令慈,也许写信是为了告诉您这件事。如此说来,首辅大人若是不想住在驿馆,也是可以回家的。”
慕子瑜没想到这个答案,怔愣一会,便去拆信。
即使信封上的字看起来不像是沈怀梅写的,他也拆得小心翼翼。他怕沈怀梅只是改变了字体,弄坏了她的墨宝。
掏出信纸,果然如林巡之所想,只是一张纸片。上面只有一个用簪花小楷书就的地址,与信封上的字体如出一辙。
慕子瑜盯着纸片一会,终于苦笑出声。一个人的字体可能会变,但总有些习惯难以改变。沈怀梅曾经给他写过一封短信,五年里他翻来覆去地看,长久地摩挲让信纸都变得脆弱,如今已经被他裱起来珍藏。
即使五年过去,改变了字体,以他对沈怀梅字迹的了解,这封信不会是她写的。
难道,她连亲自为她写一封信都不愿意了吗?
慕子瑜不懂,难道她真的爱上眼前这位右相之子了吗?避嫌到不肯亲手写信,却又坦荡到能请此人转交。五年时间,真的令他们生出了深厚的情谊吗?
林巡之发现慕子瑜在看完信后便一直盯着他,眼神越来越可怕。他也想苦笑,就知道这是件苦差事。“首辅大人,不知道您想要去何处居住?我送您。”
慕子瑜看了眼等在远处的相府管家,冲着林巡之挥挥手,“你去吧,我自己逛逛。”
“这可怎么行。首辅大人千金之体,若是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办。还是让在下送大人回去吧。”
慕子瑜冷笑:“我在这街上混的时候,你怕不是还在同母亲撒娇。”
林巡之愣了一下,虽然他猜到慕子瑜会对他有敌意,却没想到他会直接表现出来。一时措手不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慕子瑜看他这副蠢样子,心中更气。招了招手,便有使团里留下的随侍立刻将他的白马牵过来。慕子瑜翻身上马,带着随侍离去了。
目送着慕子瑜离去,林巡之叹了一口气。他就猜到会这样,才让管家留下的。可他也没那么想要回家,母亲那里一定很乱。虽然沈怀梅的和离是计划好的,之前也做过许多铺垫,可不能接受的人照样不能接受。
林巡之再叹一口气。无论多么想逃避,那也是他惹出来的事情。他有责任处理好,总不能再让青鸢受委屈。林巡之连连叹气,带着人马回家了。
右相府里是如何乱象,已经与沈怀梅没有关系了。
她在醉花楼中吃过早饭,便往家中赶。虽然驾车的车夫是镇国公府出身,一直跟着她。可五年过去,听她说回家,便自然走上了回右相府的路。
右相府与镇国公府直线距离不远,方向又大致相同。沈怀梅走在马车中失神,也没有发觉走错了路。直到感受到马车速度变化,撩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才发现走错。这才赶紧让车夫再换一条路。
虽说两府之间离得不远,可并没有能够马车的大路相连,只好绕行。于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到家的时间竟然还不及去宫门口绕了一圈的沈怀瑾早。
马车停在镇国公府正门,沈怀梅一下车便见到了等在门口的沈怀瑾,提着裙子就往他身上扑,嘴里还惊喜地喊着:“哥哥!”
沈怀瑾也含笑张开双臂,等着她跑到近前。
沈怀梅被一把抱住还不老实,一边蹦一边笑:“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戍边轮换原本是镇国公与沈怀瑾两人,自从五年前姨娘跟着镇国公回京,轮换的人里面就多了两位庶弟。沈怀瑾也在信中解释过,体谅弟弟年纪小,母子分离不易,就让他们先回京看母亲。可沈怀瑾五年未归也是事实,沈怀梅也会在信中抱怨他们兄妹分离也很不易。此时兄妹见面自然惊喜。
沈怀瑾还要笑她:“这么开心,刚刚还关窗子。”
“我不是……我那是……”沈怀梅支支吾吾地,终于从兴奋中醒过来。
沈怀瑾本来也不是要她解释,看她冷静下来,便板着脸训她:“行了,站好。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稳重。”
沈怀梅才不怕他,嘻嘻一笑就拉住他的衣袖往里走。“快走,见了祖母和姨娘之后,我有话跟你说。”
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祖母的佛堂也是一如既往,时间好像将此处抛弃,不管什么时候归来,祖母与佛堂都是沈怀瑾记忆中那样。
祖母看着兄妹两个一同给佛祖上香,线香插进香炉中,她才开口:“怀瑾,你该成亲了。祖母让人将京中贵女的画像送来了,你回去挑一挑。”
沈怀瑾闻言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就看见沈怀梅冲着自己偷笑,于是瞪她一眼,回答道:“祖母,边关战乱将起,我这时候议亲,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祖母看着兄妹两个,叹了口气,“你这时候议亲,动静搞大一点,咱们才好去给你妹妹悄悄退亲。”
沈怀瑾听得一头雾水,回头去看沈怀梅:“退亲?”
沈怀梅于是环抱住他的手臂,双手摆动着,撒娇道:“本来想自己同你说的,没想到被祖母先说出来啦。哥哥,我要同林巡之和离。”
沈怀瑾盯着自己的妹妹,看她表情并不悲苦,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于是点点头,对他说:“我这就去找他。”
说着,沈怀瑾就往外走去,却被沈怀梅拉住了。
“哥哥等等,你不能就这么去。”
沈怀瑾仍然点头,“我带着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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