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虽然不是沈怀梅最终的目的地,却仍然重要。在这里的最东,与昌国隔江相望的地方,便有修好的渡江之路。
虽然沈怀梅是以探亲的名义前来,可看她连礼物都不带也能知道,她探亲的心不诚。二十多年不联系的亲戚,连还有没有人在都不清楚,确实只是一个借口。
因此,虽然沈怀梅与江余渊源颇深,却对此地一点都不了解。虽然也从书本和卷宗上看过一些消息,可哪有当地人描述来得准确。这群新兵向导,确实很有帮助。
而在这群新兵中,有一个叫做卓直刃的格外突出。此人不仅名字怪异,性格也不太合群,却在新兵中人气很旺,是许多人推崇的领头人。如今在沈怀梅带出来的这二十人中,他也自然成了队长。
作为向导,卓直刃确实很称职。听他的谈吐,此人应该是读过书的。他介绍江余的时候很有条理,无论风土人情他都能说出点东西来,甚至还可以引经据典,讲讲历史变迁。
沈怀梅见猎心喜,又想起此人是军营中最能打的,宽广的肩背让人能想象出他肌肉的强壮。这样的人,真是天生的商兵。只是可惜,是个刺头。
虽然他们出发这段时间,卓直刃一直都表现得恭而有礼,沈怀梅却没有忘记此人就是率领新兵和老兵打起来的罪魁祸首。
沈怀梅观察卓直刃许久,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冲动易怒,带头打架的人。终于,在进入江余前夜,沈怀梅还是问了出来:“你之前到底为什么挑起争斗?”
当时两人坐在下榻的客栈大厅,卓直刃在给沈怀梅讲因为水患淹了某地主家农田的故事。两人要了一壶酒,各自斟满了,却也没人喝。
沈怀梅一直盯着卓直刃的脸看,将他盯得都打磕巴了才问出来。
卓直刃听了,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抱怨道:“夫人盯了我一晚上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沈怀梅似笑非笑,双手交叠,用手背撑住下巴,反问道:“不然呢?”
卓直刃露出一个带着痞气的笑容:“那自然是觊觎我的美貌啊!不瞒夫人说,我也是兵营里有名有姓的美男子。”
沈怀梅这才注意到此人确实长得很不错,完全是可以靠着这张脸骗财骗心的水平。毫不意外地,沈怀梅想起一个也有一张好脸的骗子,心情立刻变得糟糕,也不想再同卓直刃废话。她敲敲桌子,催促他快说。
卓直刃接到暗示,便立刻带着些委屈地说:“我没想挑事的,我只是想学一下若是在水边遇到埋伏又该如何反击。最后怎么就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
沈怀梅沉默了一会儿,仍是不露喜怒地问:“你怎么会想学这个呢。京城商队的路线是固定的,全程没有一处会涉及渡河涉水。会不会水战并没有意义。”
其实沈怀梅知道卓直刃说的是对的。商兵不是一般的兵卒,他们要面对的情况要远复杂于边关守军。比起纯靠堆人数的互相冲锋,个人的勇武反而更加重要。
更何况,虽然目前只有一条商路。但新路已辟,又有大战在即,未来会开辟出多少商道,沈怀梅也说不清楚。这种时候,会的越多,对商兵来说机会也就越多。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沈怀梅也恨不得将商兵的每一个人都练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上可推销算账,下能除暴安良。可这样的全才,就算从小训练也不容易培养出来,可何况这群半路出家的人。能将每个管事的位置填上合适的人,都已经算是万幸了。
因此,虽然未来的计划非常远大,可沈怀梅对商兵的要求仍然只是能补充进最初的商路即可。
哪知道,卓直刃却有不同的看法:“若只是走以前的旧路,也没有必要再去江余开新路了吧。夫人,人在水上便是站在死路旁边,我只是想尽力保住性命罢了。”
沈怀梅仍旧沉默。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恍惚中像是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这个人说话的神情有点像沈怀瑾。小时候沈怀梅身体不好,被家里人逼着练功,逼着旁观训练的时候,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怀梅,你生在镇国公府,便注定了你必须要懂这些东西。咱们家的人早就注定了死路,学武艺学兵法,只是努力向着晚死一些挣扎。”
沈怀梅想起卓直刃的资料,父母都因为水患去世了,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这份资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江余出身的商兵,十个有八个家里都有人因水患而死。这样看来,这群人在乎水上的安危,也确实合情合理。
沈怀梅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男人坚毅的表情,最终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教你。朝中并没有合格的水师,而镇国公府出来的人都是从边关退出来的。若是单论水性,和对水域的熟悉,怕是还比不过你们。你们若是想知道这条死路怎么走,只有自己蹚一个来回。”
卓直刃听了也沉默。
两人后来又谈了些别的。一壶酒喝完,才各自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众人又是神采奕奕地上了路。
沈怀梅没有将前一天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说她没嫁人前就常常混在醉花楼里,就是她嫁人之后,也常常同手下的小管事们一同吃饭喝酒。就算不是卓直刃,这二十人中无论是谁,昨晚想要同她讨一口酒,她都不会吝啬。
可这从京城来的贵夫人,竟然同卓直刃单独喝了一晚上酒。而且,又听说这位夫人还和夫家和离了,再想一想卓直刃这小子长得极为不错的面相。难免就有些流言在这群人中流传。
他们也知道分寸,这种浑话是不会说到沈怀梅面前去的。至于另一个当事人,已经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赤了。即使他百般解释,也不能躲过战友们的调侃。到最后,也只能麻木地红着耳朵,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就算在同袍面前能克制住不露出狰狞的表情,可那些调侃的话到底是听进去了。就算他心知沈怀梅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面对她的时候也难免尴尬。
沈怀梅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昨夜宿醉未醒,身体不舒服。还调侃了他几句酒量不行之类的话,卓直刃脸红地听了,喏喏应是。
他们这一群人二十多人,浩浩荡荡,进入江余颇为显眼。但再显眼,也是标准商队的模样,与贵族远行探亲完全不同。慕子瑜等在城门口数日,专注地寻找着归来探亲的马车,对于这二十人一扫而过,只是多看了他们的马车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慕子瑜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在飘起的车帘中看到了沈怀梅的侧脸。
即使多年不见,即使只是侧脸,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他也确信那就是沈怀梅,不存在看错的可能。就是有神佛保佑,让那车帘在经过他的时候突然扬起,让他看到她。
他与她之间,是天注定。
慕子瑜连忙跟上这队人,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客栈,也是他下榻的地方。这种时候,每一个微小的巧合都成为两人缘分的证据。
他站在人群中,等着沈怀梅下车,等着周围的人散去。
沈怀梅的确从车上下来了,却完全没有发现他。
慕子瑜远远地看着沈怀梅同她那个商队中的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径直走进了客栈中,那个男人竟然还脸红了。
慕子瑜不知道是沈怀梅没有发现他更令他失望,还是她同别的男人说话更令他愤怒。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中像是藏着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不是将自己焚烧殆尽,就是将其他人烧成灰烬的火。
他看那个同沈怀梅说话的男人一眼。一看就是吃过不少苦的样子,慕子瑜熟悉这样的人,从前在贫民窟见过不少。想明白此人应当是沈怀梅手下的商兵,并不能给慕子瑜安慰。可他孤身前来,想要收集资料都没有人手,也只好暂时无视此人,追着沈怀梅进入客栈。
此处是江余最大的客栈,位于江余的枢纽。若是类比,此处与醉花楼在京城的位置有几分类似。更巧的是,这里也叫做醉花楼。
慕子瑜曾经打探过,这里与京中的醉花楼没有关系,会重名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的可不仅是重名,这个醉花楼的格局都与京中的那个有几分相似。于是慕子瑜便对照着京中的那个,选了四楼的一个房间。
而沈怀梅似乎对两个醉花楼的相似早有预料。她选了自己常住的那个房间,又嘱托掌柜帮忙安顿其他人,便上楼去了。
她的房间与慕子瑜的房间,正好相邻。
慕子瑜正想跟着上楼,便听见身后有人说:“我看夫人就是看上你了,刚刚还关心你呢。”
慕子瑜回头看去,就见刚刚那个同沈怀梅说话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进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慕子瑜的视线,那个男人还对他点了点头,带着点老实人的谦逊。慕子瑜又听见他劝阻周围人,不要大声喧哗,又主动去同掌柜交接。
慕子瑜看着众人对这个男人马首是瞻的样子,冷笑一声,拂袖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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