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月

沈怀梅与祖母之间实在算不上亲近。

早在沈怀梅的祖父还是镇国公的时候,祖母就开始潜心礼佛了。到了祖父与叔父们的死讯传来,父亲承爵镇国公,祖母更是日日盘坐佛像前,时至今日,不知道坐塌了多少蒲团。

祖母不管孩子,也不叫孩子去拜见,沈怀梅年纪小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家中还有祖母这么一位长辈。每次听奴仆们说起祖母都是往佛堂的方向一指,年幼的沈怀梅还以为祖母就是佛祖呢。

后来大了,明白了,也与祖母不亲厚了。沈怀梅去见祖母也没个定准,哪天突然想去了就去佛堂拜拜,祖母就会叫她上炷香。有时候就会如这天这般,上过香就将沈怀梅赶出来,有时候又什么话都不说,叫沈怀梅自便。

沈怀梅着实没有想到,祖母还会想着她的婚事。

就算是关系再亲近,也没有仆从给自家主子说亲的。可身边的嬷嬷不说,指望沈怀梅自己是想不起来的,她还一直当自己是个孩子呢。

如今祖母突然一句“选个好的”砸到脸上便懵了。什么好的,怎么算是好的。

之前没人提及也就罢了,现在有人说了,沈怀梅便真的往心里去,细细地思索下去。

最近这几年沈怀梅与外面的人走动不多,想挑一个最近风头正劲的都想不出几个人选。再往头回忆前几年见过的那些,竟然没有一个好的。

若要让沈怀梅说这个标准,按理该选门当户对的。可以她镇国公府的出身,便是配皇子都是可以的。

只是本朝并没有适龄的皇子,要是沈怀梅愿意等,倒是可以配皇孙了。

再往下数,便是两位丞相之子。左丞相长子已经尚了公主,沈怀梅对和公主当连襟没什么兴趣。右丞相家的独子最近传出了些给妓赎身的风流韵事,传言沈怀梅听得津津有味,至于婚嫁就不会考虑他了。

若是再往下,便都算得上是下嫁了。既然都是下嫁,还不如选个她喜欢的。自己喜欢的,自然是好的。

沈怀梅念头通达,便开始专注想象自己喜欢的男子该是什么样子。

虽然之前并不曾考虑过,可沈怀梅在醉花楼度过的那些年月,也听说书先生说过不少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也见过不少夫妻为了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

才子佳人固然风月无边,可平常生活也离不得柴米油盐。沈怀梅在一旁看故事似的,也跟着生出许多惆怅。

那这第一条,就该有张让人不忍吵架的脸。既然要下嫁,对方肯定是不敢得罪自己,不敢同自己争吵的。那只要她一见对方的脸便无法生气,岂不就全家和睦了。

想到这里,慕子瑜的脸又滑进了沈怀梅的脑海。

自诩风流才子的沈怀梅倒是见过不少,如慕子瑜那般剑眉星目的也能挑出几个来,可慕子瑜就是有种特殊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若说长得好看,沈怀梅心中,他当数头名。

沈怀梅想着想着又觉得没意思,搬了箜篌来练习。虽然今日不能去慕娘府里学习,那就该自觉补上每日的功课。

手才搭到弦上,沈怀梅就知道祖母说得没错,她心不静,起手就弹错了,索性将错就错,一路弹了下去。

磕磕绊绊拨了一曲,沈怀梅又想慕娘了。她如今正在城中高台上拨弦,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过弹错的时候。

应当是有的,师父如今老练也是多年的经验。初学的时候肯定也是错过的,只是应该没有她这般轻松。她错了也就错了,自娱自乐罢了,师父的箜篌向来是她立身之本,若是错了恐怕饭都没得吃。

沈怀梅收住思绪,再往下好像就该想到慕子瑜了。明明全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偏要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手上换了一支曲子。

本来她会的曲子也不多,换不了两首便要回到最初那首了。就这么一会儿换一首的,一个下午也就弹完整了最初的那一首。

瞅着太阳快落山了,沈怀梅才带着人出门。

宫中的宴会从午后开始,她既然辞了宫中的宴,便不好出门太早教人撞见,这才乖乖在家中消磨时光。如今估摸着宫里已经开宴,也算全了面子情。

她一路直奔醉花楼自己的房间,正好赶上了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晚霞在天边烧得轰轰烈烈,将慕娘纯白的衣裙都染红了。

一眼望过去,白的人影,红的云彩。越来越激昂的曲调送走了最后的太阳,之后又有新的乐器切进来,节奏慢慢转向新的曲。

趁着间奏的时候,慕娘向后一摸,抓着披风的两角扬过头顶。披风落在慕娘的肩上,人影就变成红色了。

箜篌声再起,新的曲调带上了一些温柔的意味。

下面的街道也热闹起来,四处灯火通明,还摆着很多鲜花。

白天是白色的月神贺日,夜晚是红色的日神迎月,这便是花神节的日月交接了。而这一整天,慕娘也就只能歇刚刚换装的那么一小会。

沈怀梅看着慕娘拨弦的身影,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也能看出那身影同往日一般,挺拔却又松弛,是慕娘每天弹箜篌时候状态。没有因为万众瞩目紧张,也没有因为长时间演奏疲劳。

慕娘是真的很喜欢箜篌。

沈怀梅看着慕娘的演奏叹了一口,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面上仅剩下一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了。

经过这些年的演变,花神夜市也有点相亲的意思了。手上提着一枝花,若是缘分到了,便能送出去。官宦子弟还都被圈在宫中享宴呢,这夜市参加的人便只是些小官或者平民百姓。也因此,夜市上的风格就更粗犷一些,只要互相赠了花,第二日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沈怀梅来醉花楼是为了吃饭,虽然在她的房间里能看见慕娘演奏,可她孤零零一个吃饭实在寂寞,便又下了二楼。

今夜醉花楼的生意不算好,吃饭的人不多,但也请了说书先生。沈怀梅略微听了听,正是应景的故事,大概就是偷溜出来玩的官家小姐与个穷书生在夜市上一见钟情,互换定情花,谁知道第二日大官竟然不认账,还将书生打了一顿的故事。

如今正好讲到穷书生挨打之后,官家小姐又偷溜出来见他,两人互诉衷情商量着私奔的桥段。

沈怀梅一边吃一边听说书,吃得也很漫不经心,直到对方出声才发现桌边多了一个人。

“请问小姐可愿与在下拼桌?”

周围还有很多空位,根本没到拼桌的程度,旁边店小二本来是在拦着这个人,等到他开了口吸引了沈怀梅的注意倒是不敢再拦了。

虽然客人来拼桌很无理,但是他和客人撕扯起来也很不好看。小二也不说话,就站在客人身上让他不要靠太近,等着沈怀梅决断。

沈怀梅听声音觉得耳熟,抬头看去,原来是慕子瑜,不自觉地便露出一个笑容来,“当然。”她示意小二添副碗筷,再上些吃食来。

“慕公子怎么在此?”

“本来在等候家母忙完,看见沈小姐进了醉花楼,便想来打个招呼。”饭菜上来,慕子瑜也不动,反而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模样很严肃,“还想向沈小姐致歉。”

“这又是怎么说?”沈怀梅被慕子瑜的样子唬住了,也放下了碗筷,认真听他说。

“不知沈小姐可知道昨日那些贼人的来历?”见沈怀梅摇头,他便接着说,“他们也是我们巷子里的混混,本就与我有些仇怨,大概是见着你最近经常出入我家,迁怒于你,才有了昨日那一出。”

沈怀梅仍旧听得一头雾水,“虽是受你连累,但也非你本意,你又何必致歉呢。”

“因为我知道他们将行歹事,却还想着利用一番,将姑娘置于险境。”

沈怀梅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慕子瑜的陈情却没有结束。

“虽然姑娘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那日在我家门前,姑娘抱琴而来,我便对姑娘一见钟情。”说着慕子瑜便露出一些不好意思来,“姑娘虽然与我娘学琴,却对我并无什么印象,听说了那些歹人所谋,我便觉得可以向姑娘演一出英雄救美。

“那日,我先出去喝止贼人,然后我叫来的帮手一拥而上,定能给姑娘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可惜……”

沈怀梅顺着慕子瑜的讲述,重温了一下昨日的事情在他眼中的模样,忍俊不禁,“可惜我家的侍卫太厉害,没有给你的帮手们发挥余地。不过虽然英雄救美没了,咱们也算是认识了,你又何必特意来同我说这些呢。”

慕子瑜看见沈怀梅笑了,也做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因为如果我对姑娘说了实话,姑娘的视线才会落到我的身上。”

慕子瑜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眸子盯紧了沈怀梅,让沈怀梅疑心自己会溺毙在他眼中的汪洋中。

“若不同姑娘表白心迹,姑娘恐怕一直不会看到在下。”

“师父没同你说我的身份吗?”

“说了。”

“那你还来?”

正这时,楼下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的声音传来,“只见那书生跪在高官面前,言说‘小生自知配不上小姐,可小生之情可昭日月,今年科举,小生定能一举夺魁,拼出个功名利禄来。’”

两人一同听见了这段词,慕子瑜脸上带着笑意现学现卖,“小生自知配不上小姐,可小生之情可昭日月,亦应告与小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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