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瑜在外奔波了一日,回家路上见着街道上有人架台子,挂花枝才想起来花神节将近。往年母亲都要去那高台子上奏一整天的,今年收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当徒弟,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给你留了饭,自己去盛。”慕子瑜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慕娘正抱着箜篌调弦,儿子回家也只是瞟了一眼。待他自己盛好了饭菜,在堂屋落座,才问道:“怀梅来往也有几日了,怎么今日突然出事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沈怀梅与慕娘说起此事的时候,慕娘尚能不动声色,只忧心她是否被伤到。可待慕娘送走沈怀梅,再往街巷上一走,听一听街坊们的闲聊,就觉出些不对来了。
慕娘所住的虽是有名的贫民窟,可街坊四邻大多是靠着卖力气度日的普通人,虽也有一些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泼皮无赖,但也没有会这般当街强抢的。更别提慕子瑜自年少时候就是这片的孩子王,带得附近的小混混虽没有正经营生,可也不做那会被抓进官府的勾当。
可慕子瑜又不是金元宝,总有些人不服他,这些人聚起来,便又成了一股势力。街里街坊,可闹不懂他们这些人的纠葛,只知道有些人改邪归正不再混日子,四处找活干,有些人却还是只知道好吃懒做,仍旧是无赖。
今日的事,表面看来,就是一群无赖见着一个家境殷实的小姑娘多日来往,见财起意,当街抢劫。
可沈怀梅又不是第一天来,若是真有那见财起意的歹人,第一天见着就该动手了。若说是个贼,先踩点再行事,也就罢了。一群无赖打劫,什么时候也学会谋定而后动了。不过也全都被抓了,也像是有个谋划的。
慕娘是知道自己儿子与街巷里混混交好的,在外面遇上了还能得这群人一声慕姨。慕娘也知道他们这两拨人的争端,隐隐有一点地盘之争的意思。慕娘便有点怀疑,沈怀梅这是受了她儿子的牵连,遭了无妄之灾。
“没事的,那群人被抓了受了教训,之后就不敢了。”慕子瑜心里虚,绝口不提这群人是怎么想到要去打劫沈怀梅的,答话之后便目不斜视,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饭碗里,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与大多数人以为的不同,这群混混与慕子瑜的对立是他故意为之。若是慕子瑜有意,也不是不能搞好和这群人的关系。只是比起已经改邪归正的混混们,总要有些人去做那种脏活,比如今日这种劫道。
只要放点消息出去,稍稍一挑拨,就有人前赴后继。就算事发了,被抓了,也与慕子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还能算是个苦主。
只是可惜了慕子瑜写好的英雄救美,他只来得及演个出场。
慕娘观慕子瑜神情,就觉得他没说实话,想了想,还是主动同儿子说:“今日我问了,那是镇国公府上的大小姐,不是我们能忍得起的人。我虽然侥幸担了一个师父的名义,可也不过是关起来我们两个随便叫叫,拿出去是没有人认的。你若是犯了人家的忌讳,也别怪亲娘不管你。”
慕子瑜饭也不吃了,只规规矩矩地应好,“娘,我有分寸的。”
虽然连日来的辛劳都成了白工,慕子瑜仍旧高兴。镇国公府,那可是镇国公府,得了这个切实的好消息,慕子瑜欣喜若狂,可还要稳住,不能叫慕娘发现了端倪。
搭上了镇国公府的门路,慕子瑜心心念念地从荣镇一路向北去往景国就有了可行性。
其实,从荣国到景国也并不只有这一条路。在荣国的东面,偏北一点,有崇山相隔的是齐国,偏南一点,以湍流相隔的是昌国。若是能跨越这两道天堑,进了齐、昌两国再北上,便比途经历国要安全很多。
或是再绕一段路,先往南去,先进南边巫国,绕着群山的山脚,便能顺利进入昌国,再一路向北。这是地理上最遥远,却也是最安全的路径,那个景国的探子便是这么进入荣国的。
只是慕子瑜不愿意,他到景国是奔着夺权去的。可他一个私生子,亲爹都不一定认,景国上下凭什么给他权。他需要一张投名状,而跨越历国这件事本身便是他的投名状。
二十年前,他亲爹曾经出访荣国,与荣国共商讨历大业,可那时候荣国没同意。几年之后,荣国的镇国公换了一代,荣国边境的荣镇被新的镇国公封死了,从此只进不出。
若是慕子瑜能从荣镇出去,荣国的人可能瞧不上,可景国隔着那么远,慕子瑜便能借到镇国公的势。
景国对历国一向如鲠在喉,可历国的王都藏在草原的深处,大军深入找上几个月却无功而返,也是有可能。若是另一边的齐国趁着景国内部空虚来袭,景国可就是腹背受敌了。若是能得荣国相助,双方夹击历国,便可事半功倍。
众所周知,荣国的兵权在荣国的镇国公手中。若是慕子瑜可以借到镇国公的势,便有了了结景国君臣几十年夙愿的能力,进入景国官场便容易很多。
如今,竟然叫他有机会结识镇国公府的小姐,慕子瑜突然便不满足于借势了。借来的势终归是假的,一戳也就露馅了,若能真的同镇国公府搭上关系,到了景国岂不是平步青云。
慕子瑜又回忆起今日见到的少女,以及他的那个荒唐计划,心跳得怦怦响。
“明日娘亲去演奏,那沈小姐怎么办?”
“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慕娘奇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已经同她说了明后两日不用来,你找怀梅有事?”
“我……我只是想同她致歉。”虽然是临时起意,可理由一出口就变得顺畅无比。“虽然没出事,但到底是受惊了。”
“那过几日我帮你带话。”慕娘点点头,又想起一事,“今日怀梅还同我玩笑,说算起来也该唤你一声师兄,看你书生打扮,想帮你在科举上使力呢。你觉得我同她说说,帮你想想办法过关口怎么样。”
慕子瑜想没想就拒绝了,虽然他是想借着沈怀梅办成事,可让他娘去说算什么事,师兄,又算什么事。“我自己同她说。”
慕娘听见儿子的打算并不意外,也不去纠结他如何与沈怀梅结识,又该如何开口,总归都是他自己的事。慕娘不再管他,自己回屋休息去了,留慕子瑜自己对着月亮枯坐半宿。
第二日天还没亮,慕娘就起床,黑灯瞎火摸出来被堂屋里的人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遭了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慕子瑜,“你在这坐了一宿吗?”
嘴上问着,却并没有多关心,她今日着实忙碌,实在顾不上慕子瑜。好在慕子瑜也不需要她多加关心,看见娘亲起床,他便也顺势行动起来去做饭,虽然一夜未睡却也还算是精神。同往年一样,母亲要去花神节演奏,他就护送母亲前去,再接母亲回来,其他时候他就可以自己去玩了。
花神节的仪式,分为贺日与迎月。迎着第一缕朝阳,与太阳一同起弦,一直到送走月亮,迎来第二天的日出,演奏要持续一天一夜。虽然也有其他人轮换,可人都在高架子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一点仪态都不能出错,就算手上拨弦停了,也不能有一点放松的。
说起来花神节要奏乐来贺,也是最近这十来年的事情,从第一次开始慕娘就在,也是那年花神节成就了她京中箜篌第一人的名声。往后每年,慕娘都不曾懈怠,除非她再不要这箜篌第一人的名头了。
这花神节也不仅是百姓来贺,最开始就是皇帝宴请百官,年年如此声势浩大,才传到了民间。民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贺,猜来猜去就找了个花神来拜,祈愿一年百花丰茂,盛世太平。
虽然不知道这花神是个什么神,但是谁不喜欢太平日子,于是这花神节便也越来越热闹了。
其实最开始是皇家为那时候的镇国公庆生,邀百官同贺,后来经民间这么一闹,皇室便也保留了这一天的宴请。镇国公也就陪着所有人给自家老祖宗过诞辰。
沈怀梅前几年也乖乖参加,可是今年认识了慕娘就不大愿意去了,早早就给宫里递了话。谁知道她不去参加宫宴,慕娘却没有时间陪她。
沈怀梅倒是有心去看慕娘贺日,可是刚刚被人围了,府里上下都对她的安危有些敏感。若是到了夜里,街上都是少爷小姐结伴同游,她走在其中不算打眼也就罢了。百日里街上也只有那几个高架子,没人放心她大白日的上街。
虽说醉花楼也算个去处,可拜了慕娘为师,沈怀梅突然觉出来自己把醉花楼当家不像样子。想来想去,沈怀梅跑去祖母的佛堂。
花神节,佛祖座前也供了一捧花。
祖母正在其中礼佛,听见了沈怀梅的动静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对她说,“拜一拜吧。”
沈怀梅就给佛祖上了一炷香。
上完香,祖母就赶她,“你心不静,出去玩吧。”
沈怀梅其实与祖母并不亲密,这佛堂更是不会轻易踏足,今日前来实在是心血来潮。以前只觉得祖母对自己态度冷淡,今日一遭,又品出些别的味来。
沈怀梅对着祖母一礼,便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瑜姐,你也该及笄了,到了说人家的时候。你自己多看看,选个好的。”
沈怀梅没有说话,关上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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