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潜看着二人交锋，内心偷笑。
之前在船上那次，大概是因为有谢衍在，两个人都很拘束。虽然能看出来他们有旧，却不大像是有情，反而像是有仇。
若不是李潜这些日子亲眼见到慕子瑜对沈怀梅的念念不忘，他也不敢把两人凑到一起来。
在他的计划中，沈怀梅可是重中之重。必要的时候，他宁可放弃慕子瑜，也不想得罪沈怀梅。
好在，看两人的样子，分明旧情未了。李潜想着，只要他适时地推一把，两人重归旧好。到时候三人结盟，皆大欢喜。
就在李潜走神的时候，慕子瑜与沈怀梅仍在重复之前的对话。
慕子瑜先将沈怀梅爱吃的东西挑出来，稍作处理便放到沈怀梅面前去。有壳的去壳，有刺的挑刺，太热的放凉，还要挑出沈怀梅不吃的东西。那细致程度，甚至比得上一直服侍沈怀梅的春蝉。
有些东西，慕子瑜都以为他早就忘了。可做着做着，又都想起来了。
他毕竟也是身居高位多年，如此琐碎杂事做起来确实不顺手 。一开始，慕子瑜做得慢，沈怀梅拒绝得却快。无论放过去什么，都会被沈怀梅轻轻推远。可慕子瑜却依旧乐此不疲，夹菜的手法都变得熟练起来。
沈怀梅的面前堆满了小碟子，全是慕子瑜挑出来她爱吃的东西。到了后来，沈怀梅连将碟子推远的空间都没有了。
沈怀梅蹙着眉放下了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慕子瑜一眼。她将视线落在李潜身上，问道：“不知道公子相约为何，我们不如早点说正事。”
“这……”李潜先看了一眼慕子瑜，见他还在专注地挑着鱼刺，又看向沈怀梅，说道：“夫人可吃饱了？若是这菜饭不合胃口，不如再让他们上些别的。”
沈怀梅也不给面子了，直言道：“不合胃口的倒不是饭菜。公子早点将事情说完，我也好早点回去吃东西。”
李潜闻言，又看了慕子瑜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他设想中的走向。
他原本以为慕子瑜见到沈怀梅一定倍加殷勤，表明心意。到时候，他只要在旁边说和，沈怀梅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谁知道，慕子瑜殷勤是真的殷勤，可却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都不说。慕子瑜不说话，他又能怎么开口？
更让李潜生气的是，慕子瑜将盛有他挑了鱼刺的小碟子放到沈怀梅身前之后，便对上了他的视线。可慕子瑜竟然说：“你总看我干什么？若是让夫人误会了你与我有关，想办的事情都办不成了。你到底要做什么，直说便是。”
听闻此言，李潜又去看沈怀梅。沈怀梅的眉头仍然没有展平，视线却落在了她面前的碟子之上。她如此表现，反而不好判断她到底是对何不满了。
李潜轻咳一声，说道：“其实与两位相邀，是为了刺杀谢衍一事。”
说完，他停顿一下，希望看看两人的反应再继续说。没想到，这两个人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剥壳的仍然剥壳，蹙眉的依旧蹙眉。
“我说，我要杀了谢衍。”李潜又重复一遍。
“听见了听见了。”到底也是个皇子，慕子瑜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想杀了谢衍，我就约了两位来助拳啊。两位将事情办成，我自然有重谢。”李潜说道。
慕子瑜觉得这个流落异国的皇子虽然有点面子，但是不多，他直言道：“您要是想杀人，找杀手更快一点。”
沈怀梅抬眼扫了一下慕子瑜，瞥到了他注视自己的目光。这个人，同别人说话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她。这个发现让沈怀梅的脑子乱了一下，她抿了下嘴，才说道：“荣国无意与景国开战，不会干涉景国内部的争斗。”
二人相继拒绝，李潜早有预料。对于说服沈怀梅，李潜也有信心。可无论是给沈怀梅讲述谢衍在昌国的多年布置，还是展示其在景国的影响力，都绕不过慕子瑜去。
李潜固然可以说出干掉谢衍之后的种种好处。可对沈怀梅来说，谢衍死后，景国仍然有慕子瑜这位高官在侧，情况依旧没有变化。只有慕子瑜退出昌国出兵之争，那才可以考虑。这正是李潜希望结成三方同盟的缘故。
李潜是相信，若是有这样的机会，慕子瑜一定会为了向沈怀梅表白主动退出的。可看二人互动，沈怀梅大概是不信的。
李潜心底发愁，却仍是将谢衍身死之后，沈怀梅能得到的利益一一讲给她。
果然，沈怀梅问：“一个前摄政死了，荣国便能获利如此之巨。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直接杀了这位现首辅？”
对上沈怀梅的视线，慕子瑜露出早已准备好的笑容，说道：“前摄政有权，现首辅可没有。”
沈怀梅虽然没有回答，眉头却皱了起来。仿佛在质问慕子瑜，他既然没有权力，又何必去异国他乡。
慕子瑜像是听懂了一般，指了一下李潜，说道：“谢衍指望着他呢。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景国的十四皇子，现在景国皇帝的弟弟。只要推他上位，我也能捞一个摄政当当。”
这话说得，对李潜来说算得上侮辱了。然而李潜面不改色，还附和了一声，“正是。”
沈怀梅若有所思，又说：“既然如此，我先杀前摄政，再斩现首辅，然后助公子登基，岂不是就能掌握景国了？”
慕子瑜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沈怀梅又问李潜：“你就是为了当个傀儡皇帝，便要杀了留你一命的恩人？”
“我是为了不当这个傀儡皇帝，才想杀了他。”李潜答道，“我不知生于何处，却长于昌国。我父亲是忠义将军，毕生心愿是保卫昌国平安。我承我父遗志，希望能保全昌国于乱世。”
沈怀梅挑眉，又问：“那可是皇帝，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李潜苦笑：“若是一生只能受制于人，皇帝又有什么好呢？”
沈怀梅答道：“总不会一辈子做傀儡吧。你看景国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不也是把谢衍赶走了吗？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权势便唾手可得了。谢衍老了，总不能辖制你一辈子。”
她指着慕子瑜，又说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把这个年轻力壮的干掉。”
沈怀梅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李潜都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对慕子瑜动了杀心。偏偏慕子瑜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双手展开，将胸膛整个露出来，说了一句“欢迎”。
李潜连连摆手，说道：“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想当皇帝。把一国，甚至整个天下的人命都背在身上，我做不到。听说我那位皇帝哥哥夜夜都要被噩梦惊醒，我可不想后半辈子都睡不好觉。”
沈怀梅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潜，盯得李潜心中发毛，正想说话，沈怀梅突然露出一个笑来。那是她今夜来，最灿烂的一个笑容。若是问慕子瑜，慕子瑜会告诉他，这是沈怀梅面对欣赏之人时会露出的表情。
“原本以为男人都迷恋权势，原来还有你这样的人啊。”
李潜被沈怀梅说得有些害羞，正想谦虚一下，却被慕子瑜那边发出的声响打断了。
“抱歉，手滑了。”慕子瑜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面色平静地说：“你们继续。”
李潜是不知道如何手滑，才能将筷子都折断。可既然慕子瑜在尽力掩饰，李潜便也装成没有发现一般。他问沈怀梅：“不知夫人对我说的提议，意下如何？”
沈怀梅自然也看到慕子瑜折断的那双筷子，她甚至知道为何。毕竟那句李潜没有放在心上的话，也是她专门说给慕子瑜听的。因为这个，她看李潜也更加满意了。
不仅笑容灿烂依旧，她还再次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李潜的提议。
杀掉谢衍，虽然于眼下的情况无益。但从长远来看，必然是有益的。除掉像谢衍这种谋臣，比在战场上杀敌数千都要来得有效。
可杀掉谢衍，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功的。以荣国在昌国的人手，能不能顺利刺杀，也说不准。就算心中已经偏向同意，沈怀梅也不愿意立刻答应下来。
“此事牵涉甚广，还需要从长计议。夜已经深了，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们来日再议。”沈怀梅强调，“你与我，就我们两个。”
踢走慕子瑜，与沈怀梅单独合作的收益，李潜也需要考虑。
他没回复这件事，反而提起明日面圣。他说：“不知道是谁的提议，让景国与荣国使团一同上殿。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如你们二人先商议一下？”
“多谢公子告知。”沈怀梅瞥了慕子瑜一眼，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李潜还想再劝，可沈怀梅已经往外走了，他只好跟着起身相送。
都住在同一家客栈，李潜只是送到门口，目送着沈怀梅走远，便关门了。
一转身，正看见慕子瑜一双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他，令李潜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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