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寒意未却。
延春宫宫门紧闭,沉重的木棍抵住朱红色的宫门,高墙内外,两般景色,一面是挣扎呼救的乱局,一面是鸦默雀静的延春宫。
殿内香烟袅袅,金身佛像双目低垂,满面悲悯。
当朝皇后沈清蕴静静地伫立在大佛脚下,未施粉黛,却穿着大红罗裙,其上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
“皇后娘娘,不好了!”宫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长剑过喉,鲜血喷涌。
殿门被推开,一缕阳光洒在沈清蕴身上,她转过身,赤金色的凤钗随之摆动。
门外仅有几个宫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皇后娘娘心不诚。”来人说,他右眉有一道疤痕,是叛军首领陆之野,她见过他的画像。
陆之野嘴角啜着笑,满眼都是不怀好意的轻蔑,银白的铠甲反射出冷冽的光,带进了初春冷冽的寒气。
他微微眯起眼,细细看着沈清蕴苍白的脸,青黛色的弯眉细长,偏偏下面是清冷如月的眸子和毫无血色的唇。
沈清蕴低声问:“皇上死了吗?”
“没死。”陆之野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形将沈清蕴笼罩在阴影里,“你的皇帝跪着求我饶他一命,甚至把你送给了我。”
沈清蕴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不过她也料到了一半,李誉是贪生怕死之徒,还能真指望他为国殒身不成,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是他的筹码。
陆之野垂眸,看到一截细长白皙的后颈,脆弱得一掐就断。
他伸出手捏起沈清蕴的下巴,沈清蕴就是在此时发了狠,低头死死咬住了他的虎口,血珠沁出皮肤,血腥的气息蔓延至鼻尖,陆之野似笑非笑地扼住她的脸颊,迫使沈清蕴松开嘴抬起了头。
鲜红的血珠衬得沈清蕴的唇越发苍白,陆之野报复似的用指腹将血珠晕开,力气很大,指腹的薄茧磨伤了她的唇,混着两个人的血给她涂了一层口脂。
陆之野满意地笑了,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额头说:“如此,才像传闻中的妖后。”
沈清蕴也笑了,为后三载,这是她理应获得的评价。
陆之野:“用你换狗皇帝一命,我不亏。”
沈清蕴:“若本宫不愿意呢?”
陆之野轻笑出声:“那么……皇后娘娘以为该当如何?”
沈清蕴笑笑,初春的寒气自脚底慢慢地往上爬,枯萎的草丛中开出一朵妖冶的花:“我的条件是换他死。”
……
当日,延春宫佛堂的烛台被踢翻,炙热火舌舔舐着大红的罗裙,金身大佛被火光照亮。
眼前的一切由红变黑,沈清蕴才流下了国破家亡后的唯一一滴眼泪:若有来生,佛祖,可否悲悯我一次?
浓重的沉香气息充斥着鼻腔,久久不散。
沈清蕴在睡梦中皱眉,她甚是厌恶这个味道。
眼前的火海渐渐模糊,沈清蕴睁开眼,暖黄色的烛光映入眼帘,垂坠的纱幔飘渺如烟,她看到纱幔后面的男人,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令人生厌。
那一瞬间,沈清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她来不及思考是真实还是梦境,李誉已经手快地解开了袍子,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拉开了纱幔,不想正对上沈清蕴清亮的眸子,一时间慌了神:难不成迷药量少了?
沈清蕴想起来了,上一世皇上在行宫宴请百官以其家眷,她在席上只喝了两杯清酒便头晕脑胀,又有不懂事的宫娥打翻了酒壶,她便离席更衣,被有心之人带到了偏僻的房间,清醒过来时她便同成王同卧一榻,百口莫辩。
李誉眼神闪躲:“蕴儿,你醒了?”
沈清蕴稍稍松了口气,还有机会。
可李誉还不等她说话,便如饿狼扑食般压了上来,浓烈的沉香气息扑进鼻腔,这一刻她确信不是梦,她不敢叫出声,只能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企图将李誉推开。
令她厌恶的嘴已经贴到了皮肤,沈清蕴的手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奋力地砸向李誉……
李誉身子一僵,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滴到沈清蕴的脸上,她推开李誉的尸体,指尖摸到了猩红的鲜血。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沈清蕴的手腕卸了力,“咣当”一声脆响,烛台落地,争执中被打翻的蜡烛已经点燃了纱幔。
沈清蕴眼前迅速闪过上一世的大火,灼烧的疼痛犹不能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一世李誉继承皇位后,她来过这里,走过周围的每一条路,想象着若是当时逃出李誉的控制后该是什么样的人生。
没想到竟真有机会,就在今天。
沈清蕴推开后窗,冷风鱼贯而入,她提着石榴裙艰难地翻过小窗。
偏僻的后院有扇小门,藏在枯草黄叶之后,沈清蕴忙不迭地拨开枯草,手掌被划出细微的伤口也没空在意,只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鲜活起来。
记忆中的河流蜿蜒曲折,沈清蕴没有犹豫地一跃而下,初春的河水寒意刺骨,阴冷渗入每一寸皮肤,她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懈怠。
烟雨台冷清非常,一盏灯也没有,一弯孤月倒悬于水中。
水波荡漾,打碎了弯月的影子。沈清蕴哆哆嗦嗦地爬上岸,牙齿不住地打颤,只能无助地抱着臂膀。
天空中星河璀璨,远处却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沈清蕴满眼皆备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陆之野,他竟然在这里,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陆之野几乎与夜色相融,若不是漫天火光根本不会被注意到,不同与上一世的是陆之野眉上没有疤痕,亦没有满身杀戮的戾气。
上一世行宫宴会上有刺客欲刺杀圣上,幸而有暗卫保护,刺客寡不敌众被砍伤了脸逃跑,所以才会有羽林卫彻查行宫寻找刺客,看到了同塌而寝的沈清蕴和李誉,沈清蕴也因此只能嫁给李誉,而失败的刺客五年后才现身,领兵叛乱……
如此便都对上了。
陆之野就是失败逃走的刺客,现下沈清蕴撞破了他的计划,很有可能被灭口。
陆之野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月光下的脸棱角分明,杀气顿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沈清蕴瞥见他的动作,知道逃是逃不了,眨眨眼便泪湿眼眶,哆哆嗦嗦地说:“我杀人了,少侠救我。”
陆之野握剑的手紧了紧,眼前浑身湿透的少女泪眼盈盈,红唇微张,红色的石榴裙紧紧贴在身上……君子不乘人之危,陆之野尴尬地别开眼。
沈清蕴继续说:“东面起了大火,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我是丞相府嫡长女沈清蕴,你救我,我可以帮你。”
陆之野:“你杀了谁?”
沈清蕴:“成王李誉。”
陆之野不动声色:“为何杀他?”
沈清蕴掩面而泣:“我一时失手,他……他……企图强霸我”
成王爱美色,人尽皆知。
陆之野有些烦躁,他做了十足的准备,不惜做小伏低地给行宫送了半年的蔬果,才总算摸清了太华殿一桌一椅的位置,偏偏如此时运不佳,被一把火烧乱了计划。
陆之野松开了剑,此刻他应该一掌劈晕沈清蕴,将她扔进河里由她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看到她眸中的泪光,心底生出几分不应当的怜悯。
沈清蕴重复道:“我是沈家嫡女,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帮你。”
今日之情形,刺杀成功的概率更低,她相信陆之野会选择蛰伏。
上一世陆之野自燕北起兵,一路南下,直取皇城,与他合作是可以一试的选择。
陆之野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沈清蕴:“往北两个宫门,便是我住的地方。”
陆之野一把揽过沈清蕴的腰,嘴上说着“得罪了”,随后施展轻功飞跃到宫墙上。
沈清蕴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时脸上一片赤红。
而陆之野却正气坚毅,面不改色,果真不似上一世。
沈清蕴不知上一世刺杀失败后的五年里发生了什么,才造就了诡异阴沉的他。
天边的火光灭了,空气中弥漫着灼烧后的味道。
宫门被人猛砸,银霜连声喊道:“来了,来了。”
门外是一队白羽卫,为首者是白羽卫副将宋江舟。
宋江舟带着人冲进院子:“白羽卫奉命搜捕刺客,你家小姐呢?”
银霜忙挡着门:“小姐现下正在沐浴,宋大人带着一众男子怎可擅闯?”
话音刚落,宋江舟已然抽了刀架在银霜脖子上,冷冷地说:“开门。”
“大人稍等。”屋内女子的声音骤然传来,清亮如一汪清泉。
宋江舟顿了片刻,收回了刀。
银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看样子是吓坏了。
沈清蕴推开门,栀子的清香沁人心脾,她身着素净,未施粉黛,发尾湿漉漉的。
沈清蕴:“让大人久等,席上喝了几杯酒,不知怎么头疼得厉害,大人有何事?”
宋江舟眼中满是探究:“行宫起火了,小姐不知?”
沈清蕴早有准备,一脸坦然道:“现在知道了,有烟味,何人纵火?银霜,怎么不叫我?”
银霜:“火起在东,我瞧着离得远,小姐头疼得紧,就没说。”
宋江舟眉头紧锁:“就算如此,为了沈小姐的安危也要搜,万一刺客躲了进来,我有失职之罪。”
沈清蕴侧身让路:“理应如此。”
屋内燃着香,浴桶里的水已然温了,玫红色的花瓣飘在水面,宋江舟眼中划过一丝怀疑,拔刀直刺水下,溅了一地的水,并无异样。
沈清蕴只是在门外看着,镇定自若。
屋子不算大,里里外外很快被翻了个遍,宋江舟做后一个走出房门,路过沈清蕴身边时微微颔首。
他本就面若冠玉,一副文人模样,这样一看更是儒雅,与刚刚拔刀刺水的判若两人。
他已经出了门口,却去而复返:“若我没记错,沈小姐今日穿的石榴裙,在哪里?”
沈清蕴掩在衣袖下的手绞紧了帕子,指甲按在虎口处,不知不觉地用了力气,面上却毫无波动:“被泼了酒,得洗洗。”
宋远舟:“沈家嫡女,也会留一件脏衣服吗?”
沈清蕴笑了笑:“元宵佳节时皇后娘娘赏的,宋大人借我几个胆子我也做不出丢掉的事。”
宋远舟才知失言,白净的脸微微染了红,他确实忘了这茬,竟出言不逊:“宋某失言,可否带我看看?”
银霜:“后院挂着呢,大人的手下已然查过了。”
宋远舟三步并作两步,果然在后院看到了火红的石榴裙,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宋远舟的疑虑消散:“沈小姐,刺客未必离开行宫,夜里还是小心些。”
沈清蕴点头谢过,白羽卫离开后,沈清蕴腿一软,幸而被银霜扶住。
沈清蕴嘴唇发白,低声问:“谁挂的?”
银霜抿着嘴摇头。
沈清蕴:“不要声张。”
重来一世你有什么愿望呢?
沈清蕴:“诸位点个收藏吧!点个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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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日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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