诹许嘱咐了萨瑞尔几句，送走了岛上相熟的居民，便看着这个打扮低调，把脸自然地遮挡在球帽下面的男人，一路从他妹妹身边迎面走了过来。
“一夜之间，我不知道你成了个锤头鲨的球迷。”他找了个话题开口，口吻好奇，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周轶渊正戴着的球帽帽檐。
周轶渊看了看他，他们之间身高有差距，此时诹许倚在窗框边，窗口前几乎被来人居高临下地堵住了。
“这不是你们的象征吗？”诹许听他冷冷地道。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又上升了。/系统久违地开始播报，/57%。/
“没有一点前情提要就说这种话，作为一个和您一样的彗星球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并且觉得有些被冒犯。”人鱼笑道，尽管说着被冒犯，口吻却很亲昵。
海滩上人声鼎沸，这句柔软的回答像一团小小的光球，撞在眼前的人胸口上，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极其快速地弥漫开了一种私密的氛围。
周轶渊挡住了有些恼人的发白太阳，诹许躲在他制造的阴影下，很舒适安全的表情，一双眼睛几乎都要懒散地闭起来。
/刺激哦。/诹许心道，/我觉得他在诈我。/
/把我和与我出现一同出现过的要素放在一起，逐一比对排查，总能发现哪些是浑水摸鱼，哪些是真正的有联系。/
/我得好好想想，我都留给了他些什么——/
/您对周的了解超越了他父母。/系统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只是拍了个半生不响的马屁，/但周也很了解您。他似乎很能理解您给他的这么多暗示，并且没有逻辑思维跳跃……/
/……我给他的暗示是不是太多了？再这样下去，变得更像是我在提醒他，哪些记忆的断点可以供他借力——/诹许苦恼地想。
/就一点线索，能让他直接不走了也不跑了，直接飞起来，俯瞰全局啊——我不敢想象东考特那边被他整治得有多惨。/
“你很了解我。”周轶渊道。
那双绿色的眼睛睁开了，只是好像很困惑地一只眼睁得大一些、另一只小一些。
人鱼露出了一个非常不解的表情：“了解您是我的职责——我对我接待过的每位客人都很了解。”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上升。/系统忽然播报，/58%。/
“刚刚过去的帕斯特先生，向我确定了他游艇的保养情况——他是岛上非常年轻的业主，刚刚继承了家族信托，而继承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初创企业。英俊潇洒，岛上很多年轻人的视线和目标都在他身上。”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上升。/系统持续播报，/59%。/
诹许面色不变，接着道：
“他几乎从不过问关于游艇的情况，因为我们之间建立了非常良好的信任关系。无论是取用、存放、维修还是保养，我都为他安排得非常及时全面。他相信我……”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上升。60%。/
诹许支起了身体，微微贴近眼前的人，冲他一笑：
“我想是因为他青梅竹马的怀特女士马上要过生日了，他想要在游艇上为她准备一个惊喜，也许是会是一个秘密的求婚派对什么的。”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下降。/系统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58%。/
“但是我和怀特女士的关系也很好……甚至更好，所以他担心交给我安排，会出现什么他不想见到的意外。这是大家都不愿意见到的。”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下降……现在是57%/
“他不相信我的保密性和人品吗？我想不是这样的，我可是岛上有口皆碑的人，周sir应该是知道的……我们合作以后的第一个夜晚，应该是从来没有过这么安宁的夜晚吧？”
诹许彻底站直，贴住窗户，让自己和周轶渊只隔着薄薄一层的木板。
他们的上半身几乎依偎在了一起，诹许伸出手，慢慢触碰了一下面前的人的腹部。
“只是因为当人快被触碰到核心部位的时候，条件反射就是蜷缩身子，保护住自己。”
“亲人与爱人之间都也许会这样防御，陌生人之间再信任，也会下意识地躲避的……”
周轶渊没有躲。
诹许仅仅是贴上指尖，也能感觉到衣服下面，躯体均匀平静的呼吸，和呼吸掠过身体流畅、有力的曲线。
他曾经非常熟悉这具身体。
/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已经下降到了55%/
随着动作，几乎要倒进他怀里的人鱼露出了一个状似开心的表情：
“啊呀，看来，我们不是陌生人呢。”
周轶渊看到他却又忽然变得似乎恼火，微微眯起那双幽绿色的眼睛，轻声问自己：
“还是您这么信任着每一个人？”
/用户，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讨论一下关于您死亡可能性的话题。它现在的曲线让我无法预测。如果这样持续走低，下降到50%后，我将进入暂时性的休眠。/
诹许说完，又抽身回去了一些，不再是那副有些故意卖弄的温柔，而是平淡地问道：“您找我有事吗？”
系统有些惊奇地说道：/用户，您的死亡可能性停止了下降。/
周轶渊似乎思索了一下，尽管只是转瞬即逝的停顿，仍然被一直盯着他的诹许捕捉到了。
/他没想好？/诹许的第一反应如此。
/他没想好来找我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回想了一下刚刚与自己说话的人。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吗？
正常的岛上业主……游客……他妹妹劳伦斯……
劳伦斯？
但是根据他知道的，这只是她正常的职业假期，同行的还有她的一群向她前赴后继献殷勤，想要攀上周家的同事。
系统道：/也许周只是担心他的妹妹遭到这个在他看来危机四伏的岛的暗算。您知道的，一般CNI这样危险的职业，最好是不要和家人有过多的联系。更何况是在调查现场，周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格局形式的情况下。/
/也可能只是看不惯您和别人说话——您在他心里的形象分有些太低了，他害怕您又利用无辜的人群做些什么。/系统提出了又一种可能性。
/你把我说得好坏啊……/诹许不太高兴，/如果不利用，怎么达到目的呢？别太拘泥于过程。/
/但您知道，周是一个看重结局，更看重过程的人。/系统道。
/嗯，那是当然。/诹许又高兴起来了。
周轶渊一直注视着对方，没有错过人鱼从一瞬间的冷漠，忽然变得有些神采奕奕，似乎在等待他给出一个非常合理、伟光正的答案。
他便说：“在狂欢节之前，为我安排一次秘密出海吧。”
“周sir的意思是……?”诹许心中百回千转，却按捺住神情，只是把话题继续让渡给他。
“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们今年的‘玩法’，我们需要提前布置。”周轶渊道。
诹许微微皱眉：“您亲自去？”
周轶渊点点头。
这时，又有岛上常住的业主前来咨询海上兜风的摩托艇是否恢复了开放。
他敲了两下玻璃，又敲了三下玻璃，这才让诹许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不再只注视着眼前的周轶渊。
挡住了一半窗口的周轶渊也向边上礼貌地让了让。
他望向此时游人如织的沙滩，浅浪将细白璀璨的砂砾打湿成一种更加粗粝的黏性物质，粘在每个在海水与陆地之间穿梭的人身上，像某种追踪物质，完全地显示出了每个人的行为动线。
他听到诹许声音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回答道：
“最近海上摩托艇项目保持关闭，哈里斯先生，您可以关注我这里的黑板。如果它恢复，我会第一时间公示出来的。”
“许儿，看见你这么忙碌我会很担心你的身体。你看起来更瘦了一些。”没有得到想要回答的来人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我一切都好。只是这几天吃甘纳许的好芒果，吃得多了，嗓子有些过敏肿胀，再吃东西的时候就变得很难受——”诹许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
“也许亚当斯那里有一些可以治疗你过敏的药。你可以让他明天钓鱼的时候带给你。”
“亚当斯先生最近也有些忙碌——今天我就没有看到他来海钓，预备晚一些时候问候他一下呢。”诹许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前几天社区派对的时候他还生龙活虎呢。也许只是有事吧，你不必过分担心。”被称为哈里斯的中年男人这样说道。
两人又这样似乎攀谈了几句，等来人再意兴阑珊地走远，诹许才放下了嘴角，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玩笑。在此之前，留在陆地上会更安全——他们也在布置，比你们人手更多。”
周轶渊只无声地点了点自己短袖马球衫胸口的口袋。
诹许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示意自己他的身份勋章，也是示意他自己的职责。
“你只需要准备一艘船，在岸上保持海上视界开阔，让‘犀牛’能随时支援。”
“这不是一件嘴皮子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情。”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可控制的有些不满，“非常危险……”
周轶渊忽然抬了抬头，让诹许能够第一次完全看清他的脸。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帽檐下方的阴翳中，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
然后忽然笑了。
“我们之间建立了非常良好的信任关系……”他模仿着诹许先前的口吻，而他的声音较之诹许更加低沉，“不是吗？”
直到他说完，离开，融入海滩中的人群，诹许的意识还有些不可思议地抽离于他的身体。
/我似乎明白您为什么反复推敲他的记忆情况了。/系统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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