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没停,反倒愈发凶猛了。
段文星下马回府,立刻便有仆役过来迎着。
笨手笨脚的东西,连缰绳也牵不住。
但他今天心情不错,破天荒没计较,径直跨进了门槛。
想到宋初宴今晚就要倒霉了,他不由地步履轻快起来。
藏青色大氅堆满了雪,雪融成水,带起一串的透明珠子。
全怀安城都知道,晋国公府世子长了一张好脸。
那是让女人看了都会自惭形秽的。
他恨透了宋初宴,但他也不可否认,宋初宴的那张脸,确实让人嫉妒。
但即便他长得再好,又怎么样呢?
今晚过后,一切都没了。而留给整个怀安的,只有无尽的叹息和嘲弄。
试想,堂堂晋国公府世子,被先帝和先太皇太后捧在手心里,被先太子护在羽翼下,在一切耀眼夺目的光辉中张扬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物,就要沦为一个毫无尊严的玩意儿了。
那买家可是容昭仪母家,如今得了新帝照拂封的瑞安侯之子。早年就是怀安城出了名的混球,世家中的奇葩,折腾过的白面小倌儿不计其数。是拼了命往死里折腾的。
年少时,他与宋初宴结下的梁子不比自己浅,在这时候他能放过宋初宴?
天一亮,宋初宴怕是爬也爬不起来吧?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大快人心,更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没有!
至少对段文星来说。
在书院的时候,宋初宴就跟自己作对,事事都要压过他才行。
后来书院结业,他入了仕,被先帝钦点为昭武校尉,入了虎贲营。
宋初宴明明什么也没有,除了招猫逗狗无所事事,却还是不将他放在眼里,处处针对他。就连议好的婚,也被搅和了,让他沦为世家笑柄。
他怎么不恨?他恨不得把宋初宴撕碎了喂狗!
所以他今晚才想要过去,毁了他引以为傲的脸。
一个花费百万买回去的花瓶,是个破的,这花瓶还能有什么好结局?
不过最后,迷药没起到什么作用吗,宋初宴醒着。
他几番衡量没有动手。
因为对现在的宋初宴来说,划不划都无所谓了。
有没有那张脸有什么关系?没了,他只会解脱的快一点。
而顶着最漂亮的脸,一步步堕落到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的地步,慢慢忍受着他所没忍受过所有屈辱和折磨。即便有朝一日走出去,也不过一句:“长得好又如何,还不是给人玩儿的?”
这岂不比毁了更快活?
这么想着,段文星忽然觉得气儿都顺了。
回到院里,脱下大氅,直接吩咐人备了酒,打算好好庆祝一番的。
却没一会儿,那刚出去的仆役又战战兢兢回来了。
身后站着一个人,右眼戴着个眼罩,满脸横肉,看不见脖子。
段文星看到来人,心中莫名一慌,“你怎么来了?”
“问我?”
来人大怒,“我还想问你,人呢,宋初宴呢?”
“不是给你送去了,你现在找我要人?”
“送你娘个鬼,老子一百万两银子,你就给我个空马车?说,你把人送哪儿了?”
“你说什么?”
段文星一愣,人炸了,“空的?”
“人呢?”
“宋初宴呢?!”
…………
此时的宋初宴,才看清楚了,这并不是别处,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太皇太后所居的凤仪殿。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而与他咫尺相对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帝傅渊。
宋初宴知道段文星恨他,自然希望他不得好死。但是在书院时,段文星与傅渊也不对付。即便前些日子,段家临阵倒戈,扶持了傅渊,却不过是形势所迫,必不会蠢到以这种方式往傅渊这里撞。
所以,宋初宴只消浅浅一想,就知道:他是被傅渊半途截过来的。
宋初宴不明白,晋国公府为太子派系,为保太子登位之路顺遂,没少做坑害傅渊的事。加之还有在书院时,他就傅渊势不两立了。如今太子倒台,宋氏举家入狱,本就无生路可走了。傅渊恨他并非一日,想要他死一道旨意的事情,何需这般多此一举。
除非……
这是宋初宴怎么也没想到的一环。
他计算过符合可能的所有人,一切要置他于死地的,想羞辱他,对他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的,他都算了。
却是怎么也没料到,这些人里,竟然还包括了傅渊。
宋初宴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还是在书院时,那张瘦削而轮廓明朗的脸,现在的傅渊,眉眼间少了当初的稚拙与卑怯,多了几分深不可查的阴执出来。不过他的肤色倒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毫无生气的颜色,在一身玄衣的映衬下,配上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像极了破界而出的修罗,生来就带着血腥与湮灭。宋初宴甚至能看到,他是如何笑着踩上一地浮尸,登上至尊宝座的。
他甚至……能嗅得到他身上未干的血腥味。
他就这么攥着宋初宴的手,漆黑的瞳孔恍如墨迹混入深不见底的古井,玩味地盯在宋初宴脸上,让他全身的骨节都在发寒叫嚣。
宋初宴被这这种眼神盯到浑身发麻,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钳制着,不适地挣了挣,“说话。”
傅渊开口了。
男音低缓,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这怀安城,惦记你的人还真不少。”
宋初宴顿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耻辱,当即道:“关你什么事,你不也惦记我吗?”
“我,惦记你……”傅渊眉梢一动,唇角的弧度深了,连带着他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也陡然增加了力度。
像是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一般,道:“宋昱,你可真是健忘啊”
宋初宴心头一紧,偏了偏头,“听不懂你说什么,放开。”
“听不懂?”
傅渊突然施力。宋初宴全身无力,也实在是痛,终于在指尖血痂挣裂之时,没忍住“嘶”了一声。
鲜红的液体从甲缝渗出,汇聚,然后顺着他的指腹滚落下去,触上傅渊的手。
傅渊终于松了几分,“现在懂了吗?”
宋初宴不说话了。
傅渊却也不急。视线缓移,从他脸上慢慢落向他的指尖,最后定在那冰凉的血痕上。
修长分明的手,金玉中娇养出来的暖白色,像羊脂玉一般,每一寸都完美无瑕。
只是……
“可惜了……”傅渊看着他的手,自言自语地道了句:“不相称。”
宋初宴大脑快速转动,解读他说的是什么可惜,哪里不相称?
突然见他眉心一压,抬起左手。宋初宴心头警铃大作,当即瞪大了眼睛……
只听哐当一声,傅渊从他手里取下了那枚差点割断他动脉的铜扣,扔在地上。
然后左手一转,撩起宋初宴身上低劣的红绸袖角,来为他擦拭指间的脏污。
动作轻慢,想是用珍而重之也不为过。
宋初宴当即头皮发麻,脊背都僵了。
却听他一边擦,一边道:“为了傅丞煦,你,你们宋家,算是肝脑涂地了吧?”
傅丞煦,前太子,他的表兄。
也是宋初宴乃至宋家上下一直孝忠的人。所以为了让他登位之路顺遂,自然是要不惜代价的。且傅渊这种人,留着必是祸患。
不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宋初宴想起了段文星的话。嘴角牵强扯动:“不管先前如何,而今不都是陛下手下败将?”
“是吗?”傅渊擦完了他的手,抬眸看了宋初宴一眼。
宋初宴沉默。
傅渊慢慢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忽然问他:“既是手下败将,那你我的债,是不是也该算了算了?”
药物作用,宋初宴眸中涣散,等迟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躲闪不及,直直撞入了他的眼神里。
深不见底的眼睛,辨不清喜怒,隐匿在烁烁灯影下,显得阴鸷非常。
宋初宴莫名心虚:“我跟你什么债?”
“没有?”傅渊低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捉摸不透的凉。
他提醒说:“宣和五年,我初入书院,你把我课业本子上倒了蜂蜜,引了千万只蚂蚁,你忘了?”
宋初宴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
“宣和五年冬,你在麓山温泉偷拿我衣服换了襦裙。宣和六年,你剪了我一撮头发、烧了我的书,你也忘了?”
宋初宴心虚,“咳,其实我……”
“对了,”傅渊打断了他,看着宋初宴的眼睛。
宋初宴不敢直视他,瞥过了头去,心里默默地计算,自己到底还做过什么?
好像没了吧?
应该没了。
却听傅渊缓缓道:“你还把我交给先生的书,掺了粮草喂马,在我上交的策论上画了……”
宋初宴猛的一呛,“咳咳咳……”
傅渊直视着他的眼中的不安与赧然,见那轮廓极美的星眸里,因为咳嗽蓄起泪意,莫名的残虐感涌起。
自顾自道:“画了春宫图。”
他笑着问:“你说,我该怎么,才能泄心头之恨呢?”
宋初宴:泄?哪个泄?
主角受:宋昱,字初宴。
其实不瞒大家,刚开始我差点儿叫他秋宴。
后来想想……秋宴,秋艳、秋燕儿?
算了!
红包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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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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