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芙雪将金云好吃好喝养在宫中，只说她是楼氏的恩人，平日里给了她自由进出朝云宫的权限。
金云身为异族之人，在楼芙雪这里所受的优待实在是让其他宫人眼热。
不过纵然如此，在这朝云宫中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同金云往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新准则早被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上一世楼芙雪还在闺中时，曾见过有往来于京城和边疆的商贩买了胡族人来，在京中肆意买卖，那时候的楼芙雪于心不忍，将那些人买回去放归家园。
那时候就有人劝说过用这句话劝说过楼芙雪，可楼芙雪却不以为意，只笑说今朝世人有太多偏见。
直到后来异族的铁蹄踏平了她的家园，战火吞噬了曾经美丽繁华的京城。
在一片狼烟凄风中，曾经那几个经受楼芙雪恩惠的异族人，手持武器，同着大军一道闯入了徐京城。
那无情的利刃，斩去了楼芙雪身边最衷心的侍女，素辉一出宫门便再也没有回来，而流彩认出了他们，在素辉的保护下活着跑了回来，通红着一双眼诉说着内心的激愤悲怆。
在那时，楼芙雪恨透了自己过去的天真愚蠢。
她从不是普渡众生的神明，自重生后，面对那些身份不明的胡人，楼芙雪心中总是怀揣着一份难平地抵触情绪。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金云，把她带来宫中，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之。
当初的齐萧然用足了力气去唱这黑脸，又给足了金云卖人情给楼芙雪的机会，为的就是将金云安插在楼芙雪身边。
毕竟比起那从天而降的陌生公子，一个被强行拐来身世可怜的胡族奴隶总归要惹人怜惜许多。
只可惜楼芙雪不相信任何一名不清楚底细的胡人。对金云多次示好，也不过想要让金云放松警惕，从而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来。
只是这金云着实坐得住，齐公子入宫这么些天了，她也从不去相见。
今日楼芙雪主动将她带出宫来，在凉亭小憩那会，金云便已不见了踪影。
而今素辉来告知金云是去同齐公子见面了，这话楼芙雪哪里听得？立时便摩拳擦掌要去抓人去了。
只是今日出门或许没有看黄历，楼芙雪行事注定难以顺利。
她停在回程的宫道之上，道路的另一头，站着她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人。
数日不曾相见，长公主清减不少。
一身月白的长裙，额间一粒明珠闪烁。
孟雨霏是真正的成长了，只肖一眼楼芙雪便能看得出来。
少女眉目间从来张扬的凌厉之色而今已不见了踪迹，化作内敛的光，在她低垂的眸子间暗藏了锋芒。
从前有人将孟雨霏比作美玉，是因她清冷矜贵，举世无双。
而今眼前的人依旧是块美玉，只是经过了打磨后，越发温润沉静，可见大气古朴之色。
楼芙雪心中不免有些感怀。
孟雨霏如今就像是一柄入鞘的长剑，虽然剑锋仍旧躁动，时不时从那不稳的缝隙之间透出烁寒的锋芒。
但比之从前那狠戾外放，张扬不忌的样子已是极大的成长了。
看见这样的孟雨霏，楼芙雪就仿佛已经看见光明的未来了。
上一世的孟雨霏会死在边疆，终究还是有她行事张扬树敌过多，为人又狂傲不羁的缘故在其中。
这一世只要孟雨霏能够不死，至少敌军就过不了边境，众人至少不会再重蹈上一世那悲惨的经历了。
因着孟雨霏之前见着楼芙雪便低敛了眉目，不曾与楼芙雪对视，楼芙雪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却不想在楼芙雪看得正起劲，嘴角甚至忍不住勾出几分笑意的时候，孟雨霏猝然抬首直直看向楼芙雪，两人的目光随即粘连在一块。
楼芙雪随即身形一滞，随即像被火燎着了一般移开目光，她本想直接转身离开，心中却又挂念着金云和齐萧然的事情，只能带着素辉沉着一张脸从孟雨霏身边走过。
“楼贵妃。”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孟雨霏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楼芙雪停下脚步吗，面上表情无多，可袖中的手却是无意识地攥紧。
“我近日来，做了许多奇怪的梦，全是关于你的。”
孟雨霏的声音有些低落，令楼芙雪目光中透露出些不忍来。
可她什么也不打算做，她又回忆起孟雨霏那夜对她隐晦的告白，那是上一世楼芙雪曾满心欢喜期待过最后却落得一场空的幻梦。
她亦无法理清自己如今对孟雨霏的感情。
楼芙雪垂下眼睫，不让夏日的流光窥见她眸底的心虚。
她曾不断地告诫过自己，上天给她这样一次重来地机会，是要让她将更改一切的权力主动掌握在自己手心。
儿女情长从不该是她的首选，她在下意识地将孟雨霏推离。
因为她会沉溺。
又是许久的沉默，眼见着孟雨霏没了下文，楼芙雪起身便径直离开了。
在她走远之后，长公主才缓缓开口，语气中是那微不可察的落寞。
“我梦见山河覆灭，你跟我说这一生的对手，我若去了，你也不会久活。”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对么，阿雪？
被孟雨霏耽搁了这样一遭，楼芙雪的捉人计划也落空了。
楼芙雪望着这天色，估摸着等她到了的时候，那头也早就人去楼空。
便直接带着素辉回了朝云宫。
果不其然，等楼芙雪到时，金云已在门口规规矩矩地站好迎接楼芙雪。
“先前出门不久你就不见了踪迹，本宫心中好是担心，而今看你无恙，也总归心安了些。”楼芙雪说着，面上挂着温和笑意，朝着金云靠近几分，轻声问道：“都还没本宫讲，你是走去了哪儿呢？金云姑娘。”
“我去..见了公子。”金云倒是很诚实，兴许是知道见她见齐公子这件事情会让楼芙雪不悦，金云妖冶的面容上满是惶恐。
“姑娘倒是诚实。”
“奴婢已是娘娘的人，我、我知错。”金云说着整个人跪下身来，出口的话语也颠倒起来。
楼芙雪见她极力掩着手臂，便让她将手露出来，金云颤巍巍地撩起袖子，小麦色的肌肤上是几道扎眼的淤青。
楼芙雪见状面上浮现出怜惜来，也不再计较金云私见齐萧然的事情，朝着人轻声说道：“既然都知道他是要打你泄愤了，再叫你就不要傻傻跟着去了。”
“娘娘...都知道？”金云说着，面上的情绪刹时由惶恐转为委屈。
楼芙雪就这样看着她做戏，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柔。
“他那会站在不远处，面色都快沉出水来，哪能让人不注意到呢？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怎么就较真了。”
说着楼芙雪伸手替金云拭去面上泪珠，让宫人扶着她去休息。
待到楼芙雪在寝宫卧好时，凑近来的流彩盯着楼芙雪的指尖“咦”了一声。
楼芙雪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正沾着一些褐色的泥垢，在葱白的指尖上格外扎眼。
想来是刚才替金云擦泪时蹭上的，楼芙雪盯着这一道痕迹，逐渐陷入沉思。
便是这时候，宫嬷嬷走了进来，带来了相府那边的传话。
“前些日子往江湖中投去的烟雾弹如今有了反应，大将军那边也有了动作。”
楼芙雪伸出手，让流彩取来绢帕将手上的痕迹擦拭去，沾着褐色泥垢的手帕被素辉拿去收捡好。
眼见着宫嬷嬷一脸殷切地盯着自己，楼芙雪略为思索一下，轻声开口。
“转告父亲，就派出一些帮手，将动作做得大些，只透露出是从徐京来得便罢，多了做过头便显假了。”
宫嬷嬷只负责传话，也并不清楚楼芙雪的回话是什么意思，领了命便面上带着笑容朝外走去了。
当天夜里，相府那边收到旨意，便有了行动。
又过了数日，有一则流言自城外传入了徐京，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
“据说是先皇在民间还有个儿子，当初长公主不继位就是为了等这名儿子回来。”
“真的假的？长公主能有这般高义，放着皇位都不去当？”
“那是自然，长公主出身于神武军，神武军你还不清楚？从前每逢大将军带着神武军还朝时，这些京官就都收敛了，没人敢再做那些欺男罢女的事情，咱们徐京周围的百姓可都能过上一段好日子！”
“对，今年庞将军回来时，还带着手下来京郊帮俺和俺娘收麦子勒。”
“这样一看长公主是真的好。”
“确实确实。”
凑在一块谈天的百姓们闻言一片附和，就在此刻，一旁喝茶的老翁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这一块的人都听见，于是有人转过去，看着老翁不满地开口；
“喂，老头，你笑什么？难道你是不赞同我们的话？”
“长公主曾在京中手刃贪吏，将老朽被抢的儿媳送回家中，老夫自然是爱戴长公主的。”
老迈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听见老翁这样说了，这才缓和了神色追问道。
“那你平白无故的冷笑做什么？”
“老朽是笑苍天不仁，欺凌龙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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