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弛一一应下,拿起笔在梁昭所说的位置画了几个圆圈。
末了,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说道,
“虞将军还说破道院的人也该换了,陛下准许了。明日禁军就来核实破道院的真假。”
“……”
破道院比守正院好一些,免不了也有吃空饷的。梁昭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说,
“既然要查就查吧,到时防着他们,别踢走咱们的人。”
左弛点头,他收起图纸,拧着眉说道,
“头儿,禹州那边还是联系不上。年前派去的人没了音讯。”
梁昭刚要走,闻言一愣,
“禹州人多地杂,那边的金澧卫少说要有几百人,说没就没了?”
左弛点头,
“几百人总不会丢了性命,约莫是受到什么阻隔,传不出信了。”
梁昭示意自己知道了,却听左弛接着说道,“我让曹舒带人去查探的,他能力出众,如今也没消息了。”
梁昭拧着眉,
“这会儿帝后大婚,抽不开身。等过几日,我亲自去瞧瞧。”
左弛应声,
“我已经传信给附近诚州的金澧卫了,他们先在禹州附近查探着。若找到了人,您就不必去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帝后大婚,玄都城里贴满了大红的纸封,梁昭带着金澧卫守卫在大典周围,抬眼就能瞧见里面的热闹。
苏云眉眼大气,穿着皇后冕服,已经能瞧出些许风华。
她握紧楚书澜的手,垂首一步步爬上中央的祭台。
楚书澜侧头冲她微笑,满心满眼都是她。
百官林立,在下方摆出阵仗。
梁昭站在高楼的一角,看着一对新婚的夫妇,眸子里装着一丝欣慰和担忧。
自他入都之后,就是楚书澜的伴读。在百官眼里他是君王爪牙,他们不是年事高的老臣,并不知晓这对君臣的兄弟情谊。
楚书澜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在角落里找到他,露出一个遥远的笑。
梁昭冲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看见了。
暮色四合之际,帝后入宫,大婚算是进了尾声。
梁昭卸了青玉刀,孤身走到玄武大街上,打算去樊楼歇上一夜。
走到茂柳街前方的时候,一抹人影突然从近旁穿过来。
梁昭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在花灯下看着眼前的人。
“虞监事,最近练了禁军,正势得意满了吧。”
虞君骁提了提怀里的酒坛,笑着回道,
“只是替禁军都统练练兵,没什么可说的。”
梁昭垂眼看着他怀里的酒坛,
“酒肆不在茂柳街上吧?”
虞君骁闻着酒坛的酒香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先前多次见梁大人来樊楼,腿下不觉,竟然走到这处来了。指挥使这是要去哪儿?”
梁昭被他说中了,僵了一瞬,说道,
“猜得不错,本官去樊楼歇歇。虞监事一起?”
梁昭本想恶心他两句,觉得虞君骁那样的人去不了樊楼。
虞君骁点点头,“也好,正好把这酒一起喝了吧。”
梁昭:“……”两人不尴不尬地进了樊楼,梁昭去不了连翘那屋了,点了个雅间。
虞君骁有些新奇地看着雅间,梁昭猜着虞君骁的性子,没叫人上来。
两人坐在中间的圆桌旁,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倒和那日在酒楼吃菜一样。
梁昭磕着樊楼特有的葵花子,糊香溢满了口齿。
虞君骁和他离得近,能闻到梁昭说话间散出的香味。
他也忍不住抓了一把磕起来。
磕起葵花子来,嘴就忙了。
两人没说话,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瓜子壳破裂的声音。
等碟上的葵花子吃完了,梁昭才开了尊口:“虞大人,你来这里是要找哪个姑娘?我再给你开一间?”
虞君骁定定地看着他,
“谁也不找,我只找梁大人。”
梁昭神情古怪,挑着虞君骁话里遗漏的错处说道,
“那不巧了,本官不会唱曲也不陪人。虞监事出门右拐,那边有清倌儿。”
虞君骁:“……”
他突兀地笑了一声,曲起长腿放在一旁的圆凳上。
梁昭见他不动,心底有些烦。
他现在只想在床上睡一觉,只能继续赶人走。
虞君骁忽然说,
“我走了,梁大人要做什么?”
“自然是好好睡一觉。”
虞君骁会错了意,
“梁大人如今在朝中本就受着百官弹劾,一再来樊楼寻欢,明早更要被人口诛笔伐了。”
梁昭无奈起身,走到床边拍了拍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睡、觉、虞监事明白了吗?”
说罢,梁昭合衣躺下,背对着虞君骁真的睡起来了。
虞君骁等了一会儿,听到了梁昭绵长的呼吸声。
他也有些困了,缩在矮榻上闭上眼睛。
樊楼里一直哄闹着,虞君骁不觉得心烦,一觉睡到了天明。
坐起来的时候,虞君骁揉着酸胀的脖颈,见梁昭还在睡。
他洗漱完,推开门叫来樊楼的侍从,让人上了一碟葵花子。
梁昭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一迭声整齐有序的磕声。
他揉着眼,翻身坐起来。
虞君骁狭长的眼尾冲着他,微微一弯,在雅间艳俗的摆设下显得风情极了。
梁昭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
他走到漱盆旁边洗了把脸,坐到桌边。
“虞监事在这儿坐了一夜?耐力惊人啊。”
虞君骁没否认,只是说道,
“梁大人睡得挺香。”
梁昭哼了一声,抓了把烘熟的葵花子就要出楼。
虞君骁叫住他,
“梁大人,我明日就要去扬州了,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梁昭脚步顿在门槛前面,头也没回。
“虞监事顾好自己就行。”
*
夜阑人寂,相府隐隐有草木发芽的爆裂声。
梁昭披着外衫,老神在在地盯着天边的月亮。
两月前左弛收到了消息,禹州的金澧卫传信来了。
梁昭不必去禹州了,玄都一切向好,就这么无所事事地闲了两个月。
皇帝成婚后不忘政事,大手一挥,各部官员流星一样洒了出去。
各地水道飞速修缮,回都述职的官员越来越多。
水利一事已经妥当,虞君骁已经在扬州待了两个月。
虞君骁不在玄都,段德立又靠不住,禁军迟迟没人整顿。
搜查破道院的事也就无人提起了,梁昭趁火打劫,薅着段德立给自己打了几份白工。
自打两月前在樊楼分别就再没见过,梁昭反倒对他所说的往事耿耿于怀。
这往事像一团浓雾,怎么都挥散不开。虞君骁的一举一动都吊着他的好奇,梁昭伸开手,撑着屋脊上的瓦片。
兀自呆坐到天明,他将外袍上的晨露抖散,仍没想出其中的关窍。
他走在稍显清冷的大街上,元庆街上的锦仙坊已经排起了长队。
这年头贵人们总爱寻热闹,若是哪家出名,一准让人来排队。
这锦仙坊在六七年前冒了头,竟然一直开到了现在,还总是有人乐意买,俨然成了贵女们出席宴会必穿的衣裳。
走到酒肆,梁昭探身进去买了一坛酒。
提着麻绳出来的时候,一匹快马撞上来。
梁昭瞳孔紧缩,身体下意识向后躲避。
酒坛太重,没来得及向后,被马蹄轻轻一踢,就四分五裂了。
虞君骁赶紧勒住马,从马上跳下来。
见人没事,他才松了口气。
梁昭提着一段空荡荡的麻绳,抬头时对上虞君骁的目光。
虞君骁酝酿好的一段话就堵在喉咙里,眼睛给梁昭赔着罪。
梁昭咬了咬牙,这是他的煞星吧……
“阿昭,出来买酒啊?”
梁昭把麻绳塞到他手里,皮笑肉不笑的。
“叫我梁大人。”
“……梁大人,改日我赔你一坛好酒。”
梁昭踩过一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碰撞发出响动。
虞君骁牵着马跟在他身后,两个月不见,还怪想的。
“今日这么急,我正想着回来述职。扬州城里的水利修得快,再过半月就能通了。”
“那是好事。”
“这次去扬州,我听闻了一件事。据说十三年前的扬州出现过一次官员变动,有人放火烧死了当时的太守,水利一事才搁置下来。”
梁昭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虞君骁自己感叹了两句,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珥。
“这是我在扬州买的,梁大人要么?可以挂在脖子上。”
“小孩玩意儿,虞监事留着哄儿子吧。”
虞君骁不知道想起什么,收了玉干笑两声,
“还早着呢。”
两人在玄武大街分别,梁昭就回了相府。
梁昀这几个月来痴迷水利,没日没夜地扑在书房那张水利图上。
梁昭叩门进来,没见兄长抬头。
他拖了个圆墩过来坐在兄长旁边,
“怎么样了?我今早瞧见虞监事回都了。”
“最早的扬州、平州已经完工,禹州才行至一半。”
梁昀手握毛笔在图上画了两个圈,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盘曲错杂的河道。
梁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兄长有些疯狂。他踟蹰片刻,劝道,
“哥,水利一事急不得,还要慢慢来。”
“是急了些,”
梁昀换了口气,坐在身后的木椅上。
梁昭看着兄长发愁的模样,轻轻一跳坐在书桌的一角,问道,
“那就别看了,出去走走。”
梁昀扫了他一眼,拿着桌上的折扇敲了敲他的大腿。
梁昭跳下来,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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