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屋里歇了没一会儿,老头子就一瘸一拐地进屋把两人敲起来。
梁昭的刀放在床边的矮几上,明立业定定地瞧着,梁昭解释说他自幼习武才随身带着刀。
明立业不知信没信,扭过头将两人赶去前堂。
“我管你带不带刀,日头还没落下就想歇着?工钱要不要了?”
梁昭立即下榻,谢春生眼睛还未睁开,下意识模仿着梁昭的动作跟了上去。
前堂的药草气味更重,梁昭吸着鼻子,适应了那种难闻的味道。
两人在前堂给人包药,做的还挺有条理。明立业坐在诊桌后面瞧着,心里踏实下来。
夜里吃饭的时候,谢春生实在熬不住了,先进屋睡去了。
梁昭和明立业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喂蚊子。梁昭挠挠被咬的手背,
“咱们能进屋吃么?”
“心静自然不怕,你太急躁了。”
梁昭督他一眼,心道咬的又不是你。他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勉强能饱腹。
正要回屋,石桌前的老头风雨不动地问,
“年轻人,你是打玄都逃来的?”
梁昭身影一顿,抬头看他,明立业端着饭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应了一声,
“玄都没活计,我们才南下找到了禹州城。”
“禹州更不是好去处。”
梁昭闻言转身坐下,挥走了几只嗡嗡怪叫的蚊子。
明立业接着说,
“如今禹州城里可出了大乱子,据说因为上面下来修河道的大官和太守起了冲突。这下可好,买个鸡都要成倍的铜子。”
梁昭一惊,
“禹州乱了,上面怎么会不知道?”
“上面来的大官瞒下来了,咱们老百姓也不清楚。玄都的官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也不会管我们死活。”
两人沉默片刻,老头喝口辛辣的药酒。
梁昭闻着药酒的味儿,就见老头拍了拍自己的肩。
“你是从玄都来的,知道那里的多少?”
“我平日在自己的宅屋里练刀,不怎么出去。只认识些街坊。”
明成业感慨地叹了口气,梁昭盯着他皱成疙瘩的眉心问,
“你在那边有认识的?”
“算是,今夜也是多嘴了,你不要说出去。年轻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位故人。”
“谁?”
“秦香华。”
梁昭在脑中过了一遍,没见到这位老姑娘。
这名字又觉得耳熟,他如实告诉了明立业。
明立业见有望找到,就将自己印象里的人说出来。
梁昭摩挲着下巴,自己嘀咕起来,
“长得美,爱做糕点,和他年纪差不多。”
半晌,他摇头。
玄都城里应着这些的人能从城墙西边排到城墙东边,找不到。
明立业啊了一声,倒也没太在意。
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那你若有机会再回玄都,给我找一找。工钱多给你。”
梁昭将这事揽下,
“工钱照给就成,她是你什么人?”
“……亲人。”
梁昭回过神来的时候,胳膊已经被蚊子咬了一串的包。
他索性继续待着,将剩下的饭菜吃进肚里。
最后蚊子不咬他了,坠着鼓起的肚皮在空中沉甸甸地飞走了,还时不时坠到半空好半晌飞上去。
等明立业吃饱喝足走了之后,禹州的天很快暗下来。
梁昭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指粗的火铳,往夜空里打了一枪。
这是经了改良的,只打出一串浓白的烟雾,没什么响动。
金澧卫夜里都有人当值,看了会来找他。
梁昭回屋时,谢春生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大张着四肢横在床上。
梁昭一手掐着腰,一手掐着大腿,将昏睡的人翻起来。
谢春生滚了两圈,窝在墙边睡着了。
梁昭两臂枕着脑袋,盯着漆黑的夜空漫无边际地想着。
谢春生微微打着鼾,梁昭一开始听得心烦,渐渐地也睡着了。
今日一早,明立业起来在院里伸了个懒腰,就见两人形影不离地出来了。
他乐一声,嘴皮掀上去,不对称的眼球看起来更加可怖。
“等等。”
梁昭和谢春生正要往前堂走,老头收了笑叫住他们。
“今日医馆不开,你们跟我买菜去。”
谢春生抬眼看了看,低声问道,
“梁大人,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买菜。”
谢春生点头,接着不说话了。
买菜的摊贩和明立业相熟,他把菜放进梁昭背上的篓子里,两人聊起来走不了了。
“明老七,还在找香华?眼看着你都要入土的人了。”
“没找了,我这不是来买菜么?你又提那些。”
“不说了不说了,你医馆还忙吧,回头再见。”
“今日歇一天,咱哥俩接着唠唠。”
摊贩这边还没有什么人,几个人坐在摊子上,吹着从禹山上刮来的料峭春风。
明立业敲敲瘸了的左腿,
“家里都还好?”
“快吃不起饭了,呸,这狗屁太守……”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明立业大声咳嗽止住。
“我这医馆人倒是多,比往日多不少。也不知是福是祸。”
摊贩顿了下,
“有生意就是好事,这年头管他是什么生意的。”
两人聊会儿家常,明立业侧眼看着身后的两人,要起身走。
梁昭不动声色地在四周看了一圈,错杂的人群里有几个貌似督查的人。
他对这些人最为熟悉,金澧卫也干过这事。
谢春生又要多嘴,被梁昭横过来的一个萝卜打了嘴。
“你吃不吃萝卜?”
“哎哎哎,你们怎么还吃上了?我要做菜用的。”
谢春生摇了摇头,笑得挺灿烂。
“我不吃,大人你真好。”
梁昭突然有点心虚,他扭过头来,对着明立业说,
“你在家里排行老七?怎么不见你那些兄弟?”
“这是诨名。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时唱戏演的可是俊俏小生。那时我和香华演的是神仙眷侣,人人歆羡,就把戏里的名安在我头上了。”
梁昭了然,
“后来你们怎么分散的?”
“后来……”明老七自嘲地摇头笑笑,
“不提了,回家做菜吃。”
进了宅子,明立业瘸着腿拖了个木椅坐在厨房外。
他摆出严谨的架势,叫住正要洗菜的两人。
“你们是外乡人,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得到规矩。就刚刚,我和老王说话的时候,知道我为什么要咳嗽吗?”
见两人停下走过来,他喘了口气,
“太守的人就在你周围,甩不开的。”
梁昭站在屋檐下,扣着柱子上脱落的红漆。
“太守的人为何要在外面?”
“自然是听有没有人说他坏话。这太守前些年还是好官,这几年愈发喜怒无常了。”
明老七自己说了一会儿,抬头嘱咐两人,
“你们出门时不要乱说话。”
谢春生惶惶然点头,梁昭按着他的肩,问道,
“那这来巡查水利的官员不管这事?”
“谁知道,两个人指不定勾结起来了。”
梁昭若有所思,埋头洗菜。
入夜,梁昭脸上的棱角被如雪的月光照出来。
他侧身摇了摇谢春生,人已经睡了,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梁大人什么事”。
梁昭问他,
“昨日在医馆包药的时候,是不是有的药快用完了?”
谢春生穿着里衣,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回忆一会儿,定定点头。
“是有两三味药没有了。”
“明日你找个时机,让明老七带我们上山采药去。”
谢春生从这话里听到什么玄机,随即问道,
“我们出去采药,是要逃出城?”
梁昭嗯一声,
“这太守应当知道我们在城里了。到时去找周遭的金澧卫。”
谢春生听得胆颤,他抓紧了手中的薄被,紧张地问道,
“是要打仗了?我来时看星象,日月呈倒悬之势,恐怕打不赢哇。”
“……”
梁昭将他按下去,
“不打仗,你快睡吧。”
谢春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心里有些害怕。
恐惧让他翻过身来对着梁昭,成了个碎嘴子。
梁昭不堪其扰,止住了谢春生有关他母亲的一切诉说。
“我要睡了。”
谢春生有些落寞似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梁大人,我往日上朝的时候都见过你。你们可真威风。”
“那你好好做事,把监正踢下去。”
谢春生嘿嘿笑了两声,
“那可不敢。”
梁昭就要沉沉睡了,谢春生翻来覆去地想事,梁昭被他吵醒,低骂了一句。
谢春生就停了动作,忧愁地叹口气。
梁昭睡眠受扰,睡不太着了。
他皱眉翻了个身,背对着谢春生,心里懊悔今夜同他说起出城的事。
谢春生好像在冥冥之中感受到梁昭的嫌弃,情不自禁问道,
“梁大人,你说我这人做事不利索,惹得别人不喜。我亲人都没了,官也是小官。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梁昭对这深奥的问题向来置于脑后,被谢春生提出来,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装睡。
谢春生见梁昭不答,更忧伤了。
“我在钦天监,整日都是忙着抄录历法。测算的事都是旁人来算,我真想也去算一下。”
梁
昭快要睡了,拖沓地应了一声。
谢春生来了劲头,坐起来顶着月光闭紧双眼。
他好像参破天机一样,从虚空中问出一句缥缈的话,带着对大人物隐秘的好奇,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梁大人,若是有朝一日朝堂乱了,你怎么做?”
可惜梁昭是个不轻易剖心的,哪怕是在睡梦里,还在说着混话,
“那我就一头撞柱子上。”
谢春生将这话奉为圭臬,就着月光打坐吸收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