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都的马车上,梁昭捏着虞君骁送来的一封点心,闭目养神。
手心上传来的温热让他空荡的肚子泛起饿来。
他岔开双腿,撑着膝头扒开油纸,拿出一块香甜的点心慢慢咀嚼着。
谢春生见他睁开眼睛,从角落里爬起来。
他什么也不说,就是眼巴巴地看着梁昭傻笑。
梁昭被他看得心烦,喂狗似的掰下半块酥润的点心扔给他。
谢春生连连道谢,三口就将那点心吃下肚。
最后一口噎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
梁昭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憋红了脸,猛捶胸口,四脚并用地爬到角落找着自己的水壶咕嘟咕嘟喝水。
他这才将抬起的水壶放下,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
谢春生喝了水,还不消停,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梁昭不得不放下点心正视他。
现在的脸是红的,就在一刻以前是惨白的。
梁昭约莫知道了谢春生的尿性,喉头涌上一声笑。
他打量着瘦弱的谢春生,定睛于骨节凸起的肩头。
那里密密匝匝地缝着一块补丁,看着不像是他自己能缝出来的。
见指挥使盯着他瞧,谢春生嘴角用力上扬,挤得两颊的肉直往外跑。
“梁大人,下官那日喝醉了酒,不慎冲撞……”
谢春生纠结着措辞,脸上的笑活像哭丧似的。
梁昭冲他招了招手,让他坐到上面来。
那日谢春生只是在一边附和,如今跟他外出禹州,更是被那些富家子坑来的。
这缺心眼的八品小官被人坑害了还不知道,直想着赔罪。
谢春生听命和梁昭同坐,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无趣的废话没得到回应。
他终于闭紧了嘴,将头垂到了嗓子眼儿。
梁昭吃完了点心,腹饱思□□,就开始闭目想着自己和虞君骁揪扯不清的东西。
譬如今日一早送来的点心,得早早去点心铺子排队才能买上。
看虞君骁头顶的晨露,像是他亲自去买的。
他极力在脑中搜寻着幼时在玄都的片段,企图找到一星半点的回忆。
半晌,他沉沉叹了口气,自己一无所知。
光是外人同他说的这些,只知道他幼时同虞君骁一起相处过一段时间。
可貌似只有几个月,就这些琐碎世事里,就能产生如此多的情谊吗?
梁昭百思不得其解,谢春生察言观色,适时开口,
“指挥使是遇到了什么愁心事?”
话音刚落,谢春生就被翻了个个儿。
马车剧烈摇晃着,在谢春生的叫声里倒在路边的水坑里。
梁昭撑着车壁,直身站起来,将木条横亘的顶端踹出个窟窿。
他纵身跳出来,荒凉的四周空无一人,车夫早就沿着路跑了。
两匹马悠闲地抬起前蹄,马眼看向前方淡黄的暮色。
谢春生废了半日的劲儿才从车里爬出来,白净的脸上爬满了恐惧。
他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抱着梁昭的手臂大喊,
“大人,是有人来杀我们了吗?”
梁昭甩开他,把马身上的缰绳从车厢上扯下来。他头疼地把缰绳递给谢春生,
“有没有人来我不知道,现在你得牵马了。”
谢春生牵着马,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走着。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梁昭,问道,
“梁大人,咱们骑马过去吗?”
“嗯。到不了驿馆就露宿野外吧。”
谢春生加紧步子,开始埋头赶路了。
星光爬上山脊的时候,梁昭把两匹马绑在寺庙的廊柱。
谢春生将破烂的蒲团铺到一起,讨好地示意梁昭躺下。
梁昭抱着青玉刀望着门外,眼眸闪过星光。谢春生坐在蒲团上,招呼梁昭:
“梁大人,歇下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梁昭抱着刀躺在蒲团上,黑色的雾气萦绕着破败的寺庙。
谢春生睁着眼睛望着四周的黑色流质,看不清什么,迷糊地睡着了。
夜深时分,寺庙里响起一阵衣料的摩挲声。
谢春生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疑惑梁昭起来做什么。
顷刻间,银光乍现。刀剑的铿锵碰撞声在黑夜响起,紧接着是长刀钻入皮肉的闷响。
谢春生彻底醒了神,他一骨碌爬起来,抖着手脚大喊,
“梁大人?”
梁昭解决了最后一个刺客,将尸体踹翻在地。
尸体轰然倒下,带倒了香案上的贡品。
谢春生摸着黑,脚下踩过一个滚圆的东西。
他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抖着手指点上火。
澄黄的火光映亮了四周,他这才发觉脚下踩着的是人头。
谢春生魂魄皆散,撕心裂肺地惊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在寂静的寺庙里慢慢往前走着,小心翼翼地喊着梁昭的名字,手上的火光照着前方的路,谢春生避开地上歪斜的尸体,手臂向前伸着。
梁昭的脸冷不丁乍现在眼前,谢春生蹦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梁昭抹去脸上飞溅的血迹,斜过眼看着谢春生。
谢春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从怀里拿出一块绣花的帕子递给梁昭。
“梁大人,来,擦擦。”
梁昭挑着眉,平息着胸口的起伏。
他拿着帕子在火光下端详来一番,折成方块按在脸侧。血滴瞬间渗入到帕子了,洇湿了一片。
“你还用绣花的帕子?”
“我娘的。”
谢春生抖着嘴唇,看血浸湿了帕子。
“她走了,留给我的就这些东西了。”
梁昭正准备擦刀,闻言顿住,将帕子塞到谢春生腰间。
他将长刀上流动的血抖了抖,拾起袍角擦去剩余的血珠。
“既然睡醒了,就赶路吧。”
谢春生抬眼瞧见了破损的佛像,边向外走边合掌小声嘟囔着佛祖保佑。
梁昭径直出了寺庙,把缰绳解下来。
谢春生吹灭了火折子,快步撵上来。
梁昭已经牵着马走远了,他追上来,喊道,
“大人,这些刺客还挺会留情,把马给放过了。”
“废话,人死了还要马做什么!”
谢春生恍然大悟,牵着马溜溜地跟上来。
两人骑上马,一路飞驰到禹州。
谢春生接连跑了三日的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马上翻落下来,抖着酸疼的大腿,喘着粗气说道,:
“大人,到禹州城外了,咱们歇歇吧。”
梁昭思忖着,说道,
“也好。待会入城,你少说话,瞧我的眼色。”
谢春生不迭点头,一屁股坐在城外的草地上。
梁昭把袍子上带血的布料割下来,扔进河里。
青草已经长得葱郁,谢春生薅下一根狗尾草,对着太阳看起来。
梁昭站在他身旁,看着那根蔫蔫的狗尾草,没瞧出什么名堂。
谢春生念念有词,梁昭不等他说完,嘱咐道,
“待会儿进城先把马卖了,我就是你哥。”
谢春生扔了狗尾草,跟着梁昭进城。
禹州城里摆着热闹的集市,人群熙攘,看起来没什么大事。
梁昭卖了马,找到一处还算清闲的脂粉铺子。老板娘打量两人,嘴角撇了撇。
梁昭看上去还算有闲心,慢条斯理地挑拣着柜面上的脂粉。
老板娘嘴上长了个泡,一动就生疼,她撇着嘴,从嘴缝里挤出一句,
“不要就别看。”
梁昭笑起来,“我本就要买的。”
这温和的笑带着书生气,顿时捕获了老板娘的心。她扯着嘴角,
“那你慢慢挑啊。”
随即,她低下头按着嘴上的泡,抽了口凉气。
梁昭拿起一盒通红的胭脂,冲她晃了晃,
“我要这盒。”
老板娘抽着气,
“这盒胭脂是我从扬州买来的,都是好货。看你长得俊,就二两银子吧。”
谢春生原本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等着,闻言惊呼一声,
“二两?这也太贵了。”
老板娘冷脸相对,直言道,
“不瞒你们,我刚才就瞧出你们是外城人了,现在禹州城里不都是这个价?嫌贵别买!”
梁昭从怀里拿出卖马得来的银票,递给她说,
“冒犯了,这是我阿弟,这几年家里不景气,我和他出城来寻活计来了。”
老板娘心领神会,说道,
“公子是给娘子买的?瞧着就是个好相公。”
梁昭点头应下,问道,
“不知这城里哪里招人?我们兄弟俩能吃苦,做什么都成。”
“城里都缺钱,又没什么缺人的活。我瞧你们二人细皮嫩肉的做不了什么粗活,城西的医馆或许招人,你们去那边瞧瞧吧。”
“多谢了。”
老板娘把银票紧紧攥在手里,扬声喊道,
“明记医馆的老大夫心肠好,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人挤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游人,终于找到了所说的明记医馆。
外面看上去,不像是能雇人的。
牌匾高悬,被雨吹蚀掉了几个坑洞。
梁昭蹲着观望了一会儿,见医官走出个坡脚的人。
那人拖着半条残腿,每走一步,拖在地上的脚就跟着蹭地,沾了不少尘土。
他走近才瞧见那人的眼睛还是歪的。
“老丈,这医官的大夫在里面吗?”
“怎么?”
“我和我兄弟想来给医馆做活,问问大夫在不在。”
“我就是。”
明立业睁着歪斜的眼珠,黑色瞳仁不太对称地靠在鼻梁那侧。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扬州来的,力气多,平日也能帮您上山采药。”
明立业歪了歪嘴,竟和眼睛平直了。
梁昭看着他的脸,对这大夫的医术有了几分评判。
“留下吧,不过我可说好了。禹州城缺钱,我没那么多钱给你们。”
“管吃住就成。”
谢春生抢着说。
明立业带着两人进了后院,找了间厢房让两人住下。
不等他们坐下,明立业就把一筐草药洒在院子里,吩咐道,
“日落之前,把这筐草药里的杂草挑出来。”
随后,明立业就仙气飘飘地去了前堂。
谢春生蹲下来,老老实实地挑杂草。
梁昭蹲在他旁边,低声道,
“集市四周都有人看管,禹州出了大乱子。”
谢春生一愣,睁着清澈的大眼看着梁昭:
“梁大人,太守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看守城内百姓,以后出门少说话。”
谢春生郑重地点点头,梁昭拾起一株草,放在鼻尖闻了闻。
谢春生手脚麻利,很快将药草分拣出来。
他起身拍拍手上的湿土,笑着说道,
“梁大人,我都干完了。咱们去屋里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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