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默默跟着,虞世南看了他两眼,嘴角勾了勾,笑道,
“ 阿昭想吃什么?我带你俩去。”
梁昭捂着温热的鸡蛋,问,
“我能跟着去吗?玄都……”
虞世南打断他,毫不避讳地讲,
“不碍事,先前都是小打小闹,任谁都不信。”
“……”
梁昭抿着嘴,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虞君骁先行开了口:
“敢情我们白演了?有你们这么坑孩子的吗?!”
虞君骁出奇愤怒了,翻着白眼,扯开嗓门喊,
“我要吃酒楼的狮子头!最贵的!你个老骗子!”
“混账东西!你又皮痒了?”
父子俩骂骂咧咧地下了山,梁昭没绷住,笑了两声。
虞世南嘴上说着教训儿子,还是自掏腰包去酒楼点了狮子头。
肉香四溢,虞世南大手一挥,“动筷吧!”
梁昭也不客气,夹断肉圆,叼了一块进嘴。
他还记挂着朝中的事,问道,
“侯爷,咱们何时能去救陛下?”
“再等等,时机未到。”
“哦。”
梁昭认清了自己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命运,专心把肉圆夹成小块儿。
“右相的病好了?”
梁昭口中塞着肉丸,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已经好全了。”
虞世南把饭菜往两人那边推了推,独自啜了口酒。
虞君骁回头望了两眼银亮的长枪,生怕长腿跑了。
他拿帕子擦完嘴,趴在饭桌上冲梁昭笑。
“等陛下救出来,咱们一起练功夫。”
梁昭不假思索,说道,
“好啊,我练剑吧。”
虞世南回过神来,冲梁昭招了招手。
“筋骨尚佳,不如用刀吧。”
梁昭见虞世南在自己肩骨上捏了两把,有些好奇地伸出胳膊瞧,没瞧出什么。
虞君骁兴冲冲地蹿过来,
“爹,到时你教我们吧!”
“陛下还没救出来先想着日后了,真以为你爹我无所不能啊!再说吧。”
虞世南出了酒楼,忽然转头说,
“阿昭,你跟我回侯府住几日。”
梁昭带着几缕愁绪,勉强睡了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梁昭在睡梦中惊醒,坐起来直喘气。
梦里有牛头马面青面獠牙,张着血盆大口追过来,说要生吞了兄长。
他在梦中跑了数里长路,青白的鬼气还是循着巷道缠住了兄长。
兄长痛苦狰狞的脸被鬼气漫卷,在梦里怎么也扒不开。
他掀开锦被,甩着麻胀的手臂,打算出门瞧瞧兄长回府了没。
侯府里一切清简,梁昭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想要出府。下人多嘴说了一句,
“丞相已经入狱了,公子先在侯府里待上几日吧。”
梁昭五内俱焚,自己唯一的亲人被关起来了。
他挥开围上来的仆役,惊慌沿着心肺爬到脸上,
“你们都别拦我!”
那下人愣了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府外的管事是燕州来的,颇会动之以情。
他匆忙赶来,苦口婆心,从先贤至圣讲到玄都大局,都没能打动梁昭铁硬的心。
梁昭走了几步,跑出侯府。
虞世南揉着眼睛出来,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侯府大门威武地立着,梁昭狼狈地擦着脸上的汗,压住流窜上来的哭声,骂道,
“你这个丧良心的,把我哥放了!”
他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到侯府大门上,留了一个白白的土印。
朱红木门发出一声闷响。
大门被人打开,从里跑来几个练家子,转眼间就把梁昭扣下了。
梁昭大喊大叫,脸都骂红了。
他兄长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怎么能被关进那种地方。
虞世南清醒了,挥散了侍卫。
走出府门低声劝了句,
“进府,快。”
梁昭不听,被定边侯揍了一顿,提溜回府了。
梁昭脑袋发蒙,一滴泪要垂不垂地挂在眼睑上,大腿上被结结实实打了几下。
虞世南拍了拍手,心道将梁昭接过来本就引了旁人的关注。
梁昭这一闹,反而坐实了定边侯关押相府公子是真的。
梁昭抽着鼻子,把那滴泪吸了回去。虞世南看着梁昭的惨样,愣了愣,
“你哥没同你说啊?”
“……”
梁昭呆愣了一会儿,摸清了事情的原委。
依着他那混账兄长做事要做真的尿性,应当是特意给他设下的圈套。
此刻,梁昭破天荒地想骂人,骂他兄长薄情寡义,不顾亲弟弟死活。
虞世南摸了摸梁昭的头,示意梁昭去找虞君骁玩。
梁昭愤愤地骂着梁昀,一路踢着石子到了虞君骁的房里。
虞君骁正在塌上睡着,梁昭搬来一个圆凳,坐在一边等着。
虞君骁在梨花香中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啊!”
梁昭正胡思乱想,怕兄长在狱中吃苦,被虞君骁的大叫声惊到,打了个哆嗦。
虞君骁猛地坐起来,揉着眼睛仔细瞧,梁昭的眼睛红了一块儿。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我哥。”
“啊?”
虞君骁张了张口,梁昭抓过他的手,
“我能来你屋里睡吗?”
“当然能!右相大人能乐意吗?”
“他已经入狱了,我不管他。”
梁昭赌气说着,摸了摸胸前的玉佩。
虞君骁今日蒙了几次,被梁昭这一说,脑袋直接转不起来了。
他倒在乱糟糟的锦被上,捂着耳朵嘟囔,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我这是在做梦么……”
好在定边侯吩咐好人,将用的着的东西送过来,一应俱全。
梁昭躺在崭新的锦被上,推了虞君骁一把,
“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他们又是演的吧?”
梁昭叹气点头,行云流水。
被亲弟唾骂的右相坐在水里,隔着两层栏杆同太傅交谈。
栏杆所在的小窗太矮,梁昀只瞧见方行泡在水里的半边身子。
方太傅平日虽然过得清简,来了水牢照样受不住。
水牢里的水不知多少年没换了,散着阵阵臭气。
方行被那水臭地闭上双眼,梁昀脚上戴着镣铐,面上倒是平静无波。
方行在寂静中问了一句,
“玄都……要易主了?”
梁昀摇头,铁链随着手中的动作哗然作响。
“太傅多虑了,待您出狱之时,玄都定是个好天气。”
方行眼波微动,双手抬起紧抓着栏杆,急问,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除了你,还有谁能救出新帝?”
“太傅忘了,燕州有个战神。”
“侯爷回来了?私自带兵回京,可是大罪!那尤载崇必定要抓着这把柄弹劾!”
方行越说越急,铁链撞击着木柱。
干草与衣料发出嘁嘁欻欻的摩擦声。
梁昀老神在在地听完,
“太傅莫急,一会儿人到了我再同你说。”
方行叹了口气,
“左党横行,民生多艰啊。”
不多时,一个圆鼻头的半老臣子走进来,在两人中间站定。
梁昀端正坐在牢内,等着人自己开口。
“右相大人,这水牢坐着舒服吗?”
梁昀冷笑一声,锐利的眼角透过矮窗看着那人的靴子。
那人解了腰刀,盘腿坐下。梁昭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自打你回玄都那日,处处戒防。你先是和定边侯假意决裂,这次入狱,竟是定边侯亲自检举你私藏圣旨,被反咬的滋味不好受吧。”
梁昀默了默,凌乱的发丝垂到额边。
那人接着说道,
“如今左相与定边侯分庭抗礼,圣旨中言明后事,要左相代理朝政,右相大人哪怕再不甘,也只能忍着。”
梁昀丝毫未恼,折起眼皮盯着那人。
“温大人,定边侯拿了我私藏的圣旨,手里的兵力也不少。左相恐怕力不从心了吧。”
温行褚大笑了两声,
“反抗之人会来同你团聚。定边侯看了圣旨,倒是断得干脆。”
梁昀勾起嘴角,
“那么,左相知道你这么衷心吗?私自来刑部,是想回去邀功请赏?咱们聊聊。”
温行褚涨红了脸,
“如今你是阶下囚,少多嘴。都说当朝右相会蛊惑人心,现下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不聊也成,转告尤相,他早晚有人头落地的那天。”
“定边侯早已依附相爷,我看人头落地的是你吧?”
“什么?!”
梁昀霍然起身,带起大片污浊的臭水。
他不顾形象地将半张脸伸出栏杆,晃动着腕上的镣铐,低声吼道,
“虞世南恩将仇报,竟投靠你们这些恶相狗官!你们祸乱朝纲,早晚会遭报应的!回来!”
温行褚笑了笑,缓步走出牢狱。
身后梁昀哀骂之音穿过长长的甬道,裹着狱中的腥臭味漫卷而来。
他拍去身上的晦气,找左相邀功去了。
方行眼睁睁瞧着右相从歇斯底里的疯态中缓过来,眨眼间就恢复了平日沉静如水的模样。
他合嘴等了片刻,不禁哑然。
狱中的味道不太好闻,梁昀大喊大叫过后,将那气味闻了个透彻。
他吐出一口浊气,解释道,
“方太傅见笑了,幼时常去听戏文,时日久了自然就会。适才就是戏文里那些忠臣入狱的词本。”
方行不能想出右相的年少时光,只觉得右相生来淡泊,本就是平静的脾气。
他收拾了震荡的心绪,问道,
“依刚才所言,右相是在设局?”
“正是,太傅且等侯爷放我们出来吧。这些日子,太傅要受苦了。”
方行摆手,银白的须发蓬乱不堪,尾端泡在水里,已经染黑了。
他因直言劝谏入狱,尚未受刑。
右相却犯了大罪,在狱中可得有苦头吃了。
“只怕那些狱卒会用刑逼问梁相。”
“此事只有你我和侯爷知晓,旁人一概不知。受刑要真一些才好,真到他尤载崇以为自己是先帝恩赏的天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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