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侯爷,哎——”
老管家一路追出门,可惜他跛了一条腿,始终走不快。
“侯爷你等等我。外面冷,这大氅您必须得带上。”
他说着,手里抱着一条暗红色的大氅。
傅辞抬头望望天,今日碧空万里无云,冬日里晴地正好。
“真的不冷,忠伯你就回去吧。”他说着,一边命令小鱼儿赶车。
虞七不敢违抗小侯爷,只能无奈地抬起鞭子“驾——”。
马车绝尘而去,忠伯在后面气地跳脚:“这熊孩子!说冷你不听。”
马车内的傅辞舒舒服服地靠在马车壁上。他今日难得换下鲜艳的衣服,反而穿了一身玄色,甚至连束发都用了玄色的绸带。
前头传来虞七无奈的声音:“侯爷,忠伯让您多穿点,您不听,一会儿去了郊外风大。”
傅辞听见了之后扬了扬眉:“小鱼儿,你什么时候也跟忠伯一样啰嗦。你放心,你家侯爷体热地很。还有你不懂,有种冷叫管家觉得你冷。”
虞七抽抽嘴角,他也确实不懂,他没有管家,却有个塞北的老父亲。要放他老子虞副将身上,恨不得让他冬天去河里游一圈,美其名曰增强体质。
说起来,虞七觉得怕不是因为侯府最近经费紧张。这人平时就喜欢红色。今日这身玄色的衣服还是加阿吉好不容易从箱底儿翻出来的。
是给他老子扫墓的时候穿的。
虞七僵着面容,看着马车周边逐渐荒凉的景色:“您说您又去乱葬岗干什么?”
好不容易不去春满楼了,竟又跑到这乱葬岗里了。
马车一路“咕噜噜——”向西行,最终到了一片乱葬岗。
这里埋葬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而在西北角,一座小小的新坟在那里建起来。
傅辞远远望见之后,叫停了马车,他下了马车。
走了几步之后他才看见,坟前竟有一个人已经在那祭拜了。
他眼眸微眯,那人着一身月白色的大氅,正将一束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放在那简陋的坟茔前面。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白色身影竟缓缓的从坟茔前站起身来,他慢慢转过身来,傅辞浅褐色的眼瞳微缩。
他竟然戴着一张银制面具,面具将大半的面庞覆盖住,但从那人薄削的唇可以看出这人周身的气质冷清的紧。
那人看他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白色的狐裘带起空气中的微尘,悠悠地飘落下来。
真冷。
傅辞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本来他没觉得冷,但是看这一刻忽然觉得的乱坟岗的冷风嗖嗖往他脊梁骨里钻。
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早知道听忠伯的话,就算不带大氅,多少带件可以御寒的棉衣出来。
不至于现在就一件单衣行走这连雪还没有化完的城郊里。
他跺跺靴子,走近了却发现,那座本以为没有名字的坟茔之前已经被树立起了一块小小的木牌。木牌上的字体苍劲有力地刻着“徐翁之墓”几个字。
卖炭翁所为人知的姓正好是徐。
傅辞觉着,若是那几个字写在纸上,一定能力透纸背。他琢磨了一下,老头儿似乎也没有其他亲人家眷。不知那人是谁?
他将自己带来的白色菊花端端正正摆在坟前,又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回到那马车上,虞七才有一些诧异地问:“侯爷,这是谁的坟?”
在卞都他们应当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
哪知道小侯爷悠悠道:“一位素昧谋面的……朋友。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虞七下意识地道:“那工匠说还得等几天。”
然而傅辞摸摸下巴,跟虞七道:“跟他说一声,就用这坟前面木牌上那几个字,多加一点钱不要紧。”
虞七应了一声好。
马车咕噜声中离那座孤坟越来越远。
傅辞刚回府,便发现他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上午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刑部调查之后说徐达是清白的,这老狐狸马上要出了大狱。”
傅辞端起茶水抿一口,问然后呢。
其实他已经收到了消息,说是徐达已经被抄家了。
“然后你知道吗?”韩述突然激动起来,手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然就在这时候,左太傅站出来,上奏要求严查徐达。”
“哦?”傅辞感兴趣地道。左太傅那老狐狸不是向来保持中立,不参与党政也不得罪人吗?
说到这里韩述声音略低:“我也是下了朝才打听得到,说是左太傅前年丢了他的孙女儿。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孙女,丢失时尚未及笄。左家一直派人寻找,却一无所获,连尸体都不见。
应当是有人在他耳边扇了耳旁风,这老狐狸才肯动用自己的人脉。
可是我不太明白,难道他这孙女真的是被老鸨卖了吗?可是以徐达的精明,应当不会得罪这样的人物。”
韩述有些怀疑。
傅辞悠悠地说:“不管他的孙女是不是徐达和邹婆子害的,都必须是他们害的。”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便创造一个。
这一步棋下的精妙。
若单单是某一派系的人,来弹劾徐达,会让皇帝误以为是党派之争在往徐达身上泼脏水,但是有了左太傅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又是太子的老师,向来公正严苛,而且不是任何一个派系的人,皇帝又怎能不信?
他都有些想见见这位下棋的人了。
“你说那朝中的官员是你背后的老师帮你联络的。”傅辞若有所思地道。
那么这位神秘的老师,就算不是朝中的人,也一定会与朝中的某一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他一定不是太子派。
究竟是哪一派呢?
“不过还有件事,楼二女儿小蝶并没有在徐达那里搜出来的底册之上。
当然不排除老鸨瞒着他私自做生意。可是那样的话,楼小蝶现在到底在哪里?”韩述苦恼地问傅辞,又有点像是自问自答。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傅辞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这么大的女孩子,应当不会轻易走丢,是不是被人拐走了?
行了,为了帮你查这个案子我一宿没睡,我先回去补个觉了。”
想必阿烛那家伙已经睡着了吧,跟他一起查了一整夜的案子,对他一个书生来说确实劳累了一点。
东城的一处茶馆,一楼生意好到人声鼎沸,二楼却颇为安静,只坐了一人,连几个雅间的人都被清空。
小厮上了茶就匆匆离开。
二楼的窗子是向茶馆后的竹林开的,一眼望去青翠欲滴,不远处是群山绵延。
陆逐坐在那里,随手摘下的银质面具放在了桌子上,手指摩挲着茶杯,看着群山起起伏伏,又没入竹林。
思绪百转间,他听见与往日里不同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青衫长袍的人向他行礼“阁主”。
陆逐回神,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程观海恭谨地道:“殿下去云州了,叫我在京城接应你。”
陆逐微微颔首,又道:“不是说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然而程观海还是坚持道:“父亲说上下之礼不可废。”
江恨阁虽是江湖帮派,但程将军治军严明惯了,把部队的那一套也搬到了江恨阁里。陆逐也不好说什么。程观海比他小几岁,相貌跟他父亲有些像,但是性格却低调沉敛地多。
他被程将军带回后教了他很多东西,程煜将军对他有再造之恩,他的儿子程观海比他小几岁,一直对他很是尊敬,小时候经常跟在他后面叫他哥哥。
“按你出的主意,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徐达已经落马,又趁机剪除了几个羽翼。殿下问您那边有名单的消息了吗?”程观海替二皇子问道。
陆逐摇了摇头:“暂无。”提到名单,陆逐拧起眉头:“名单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发现小侯爷的院子防守异常严密,疾风阁也被守地跟铁桶一般,他只能想办法慢慢得其信任再靠近他的身边。
“替我告诉殿下,我需要他的配合。”
他要把傅辞逼到不得不动用名单的地步。
据他所知侯府最近银钱吃紧,而那名单上除了朝廷命官还有富甲一方的巨贾。也是这些当这些人当年为成王的谋反提供的经济支持。
可是对面的程观海拧着眉头:“阁主,虽然武平侯府日益式微,但是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若想断他财源,逼他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恐怕也有点困难。”
毕竟傅家在朝中经营几代,多少也有一些产业或者积蓄。
“无妨。”他道:“侯府账簿上可支取的银两并不多,明面上的产业我也都摸清楚了。”
他叫来小二拿了一张纸,一支笔便在那纸上写下了一串名单。
“大概便是这些。”
程观海接过来皱了皱眉头,这些产业利润恐怕都不不薄。
可为什么侯府还会缺银钱。
“我暂时不知道他这些银两全都花哪去了,但是八成是被这纨绔子弟挥霍没了
我们只要断了他的经济命脉,逼他不得不求助于名单上的人,便会使他自乱阵脚。
到时候我在府内里应外合,趁机夺取名单。”
他要看见傅辞被逼到绝境的样子。
“好,我回去便部署对这些产业的攻击。需要我找马车送您回去吗?”他问道。这里离侯府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不必。”陆逐拒绝了。
“好,那我便不送你了,阁主行事小心,切莫让那纨绔发现身份。”
“知道了。”
陆逐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让江恨阁的人送,而是步行回府。却没想到,回府路上听到了“噔噔噔——”响起登闻鼓的敲击声。
那声音猛烈而急促,似乎是人用了全副力气敲出的,几乎响彻了半个卞都城,惊飞了大片大片在卞都城过冬的的鸟雀。
正在打瞌睡的衙役们猛然被这鼓声惊醒。
什么人去敲了登闻鼓?这登闻鼓已经时隔多年未曾响过了。
衙役连忙扶起了遮挡住视线的帽子,揉揉眼睛去看。
那是一个短衫打扮的人,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个摊贩。如果认识的人经过这里便知道这是卞都城夜市上一家有名的毕罗店的老板。
他一身短身打扮,长相甚是周正,眉目间却满含悲戚。
此时挽起袖子,露出青筋盘虬的胳膊,一浅一深地敲着登闻鼓。似乎能从那敲击中听出男人内心的呜咽。
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染白了他的鬓发他的肩,最终让他身上素裹一片,都落了一层银色的霜雪。
那鼓声如泣如诉,似乎能直达皇城。
卞都又开始下雪了。
这卞都城纷纷扬扬大雪迷了他的眼睛,他完全是在靠意念在敲。
守着登闻鼓的衙役已经开始驱赶他:“去去去,你一个摊贩能有什么事?”
然而男人转过脸来,脸上留下两行混着雪水的血泪。
“今日所来是为了吾女,楼小蝶,被人开膛破腹后弃尸于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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