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深留在书房中看了会儿父亲留下的公文,晌午一到,径自随意用了些饭食,又不急不忙品了一壶茶,这才慢悠悠地前往后院母亲的住所。
固北公主正好刚起。
不比昨日那般精神头足,没说上两句话就哈欠连连。叶春深陪她逗了会儿闷子,服侍着她饮了半碗粥,又软磨硬泡逼她用了些清淡菜式,直到她作势要打人了才作罢。
幼时还会缠着母亲闲谈胡闹,如今大了,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来的那一夜所有人都会被赶出院落,连他也不例外,也明白了为什么第二天父母总是双双晚起,而母亲格外贪睡些,总要过了午时才能醒。
虽然晚起的人难免有些公主脾气,但叶春深向来体贴,总算哄得母亲绽开笑意。
只是不等母子二人续上昨日未竟的絮语,便听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可是六郎回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这都多久没见了。六郎,六郎啊!你伯娘来看你来啦!”
固北公主脸色一僵。叶春深也暗暗叹气,却还是起身相迎。
“是六郎的不是,给伯娘赔罪了。”
门帘掀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大步进来。此人正是叶家长媳尤氏,也是固北公主的妯娌。
叶家家丁不算兴旺,叶平峦上头仅有一个兄长,名叫叶平章。早些年,还动过科举入仕的念头,只是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蹉跎多年未能通过乡试,现如今也只是托胞弟的关系,讨了个闲职混饭吃。
叶平章年纪不比叶平峦大多少,但成亲要早许多。彼时叶平峦尚未在军中发迹,叶家也不过是凉州城里的普通人家,因此娶来的媳妇也出身市井。
谁料不过短短数年,平平无奇的叶家二郎在军中屡立奇功,在边塞扬名不说,最后甚至一力将主上送上王座。叶平峦因从龙之功得封河西节度使,后来更是迎娶了一国公主。
虽然在中原人看来,折罗曼不过西域一弹丸小国,但公主出嫁当日的盛况,还是让叶府上下,以及全凉州城的百姓瞠目结舌。
威武昂扬的战士护送着流水般的嫁奁,附赠可踏平一座城池的汗血宝马,以及公主的仪仗和芳姿,有幸得见的人多年后还在回忆时啧啧赞叹。
所谓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相较之下,叶平章夫妇显得如此平庸。
尤其是那市井出身的尤氏,虽然身份是嫂嫂,在一国公主面前,总免不了露怯。只是时日一长,看这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进了二弟的后院之后,也没再摆什么公主的款儿,便也慢慢的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六郎啊,你这……哟,公主在呐。”
尤氏虽然穿得雍容,可是仪止却不如身上的衣服尊贵,进来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在还未撤走的饭桌上打了几个转,这才正眼看向此间的主人。
固北公主欠了欠身,仍旧坐着。
叶春深站起身来向尤氏施了礼,便站在母亲的身侧。“不知伯娘找我何事?”
尤氏的目光一移过来,便看到一对形似姐弟的母子,无论站着还是坐着,均是风姿绝代,超尘脱俗。
她勉强按下心中那点嫉妒,抬出一个笑:“不是说了,你久未归家,伯娘来看看你。不过……倒也真有一事,伯娘想向你打听打听。”
“伯娘请讲。”
“听说你在京城里给皇子当伴读?”
尤氏一口气喝完了下人给她上的茶,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皇子伴读……想必经常和那些王子王孙打交道,大官见了你们都要下拜的吧?平日里在宫中进出,那应该也经常又机会见到什么贵妃、公主喽?我听说那位庆安公主长得甚是貌美……”
“伴读是外臣,不可入后宫。”叶春深余光瞥见母亲以手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心中略有不耐,面上却仍旧温雅,“还不知伯娘所问到底何事?”
“啊,是、是。”尤氏也瞧见了方才这一幕,心道美人就是美人,连犯困看起来都赏心悦目。
尤氏原也不是为着闲谈来的,又兜了几个圈子,终于道:“伯娘是想着,你既然回来了,那皇子伴读的位子不就空了一个?这么好的官位,若是平白让给了别人,可惜了不是?伯娘是想问问你,你看……你看你那堂哥、我家俊儿是不是能顶了你的位子,给那王子王孙做个伴儿?”
她拍着胸脯道:“我家俊儿读书可厉害哩!不比那些个举人老爷差!”
尤氏口中的俊儿是她的长子,她育有一子一女,女儿与叶春深同岁,已经嫁人,儿子名叫叶容俊,今年已是弱冠之龄,还没有找到正当营生。
自叶平峦封了节度使后,叶家说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衣食用度不知比从前丰厚了多少倍。
但在用人封官上,叶平峦却十分小气,不肯让自家人任要职。叶平章私底下不知道抱怨过多少次,从来无用。
眼见儿子年纪也长了,却依旧无所事事,整日在府里和那些个丫鬟戏耍厮混,也实在不像样子。正巧叶六郎从京城里回来,叶平章夫妇求不动弟弟,便把主意动到了侄儿身上。
“原本呢,伯娘和你伯伯舍不得俊儿,就想留他在凉州。可要和京城比起来,凉州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平峦因军功受封时,曾将叶家人接到京城住过一段时日,京城的富贵荣华迷了叶家人的眼,从此心心念念要在京城过人上人的日子。
可惜叶平峦后来决意离京,带着叶家人一起回了这鸟不拉屎的凉州城,眼见靠他去京城过好日子是盼不上了,可若是儿子争气,把爹娘接去京城养老,那也是美事一桩。
这般憧憬处处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和叶家家主的打算相悖。
“伯娘有所不知,宫中伴读不过是个从九品的芝麻官,说来惭愧,连俸禄都拿的最末一等。且伴读平日里并非单单只是给皇子作陪,若是皇子犯了错,那惩戒的板子可不会打金枝玉叶,都打在了伴读身上。”
叶春深说话向来温和有度,极少说得这样直白。
“伯娘是为着堂兄好,侄儿自然是明白的。不过入京事大,如若谋了官又反悔……宫中伴读到底不比寻常小吏,是要时常领受皇上教诲的,如果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可就不只是挨板子的事了。伯娘不妨回去再和堂兄商量商量,再来决策,如何?”
他微微笑着,连说拒绝的话,都彬彬有礼,无从指摘。
“这……倒也是这个理。”
算盘落空,尤氏当然说不上高兴,只不甘心地又打听了几句,都被叶春深敷衍过去,这才扭着身子出去了。
尤氏一走,叶春深马上关切地扶起母亲。
“还是再去睡会儿吧。待会儿我再来陪母亲。”
固北公主眼睛都有些挣不开了,往床榻移动了两步,突然反手握住儿子。“你在宫里被人打过板子?”
叶春深一笑。“那是吓唬别人的话,母亲怎么当真了?”
固北公主在床边坐下来,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他。“真的没有?”
叶春深蹲下来,微微仰视,和母亲肖似的眼睛弯起来。
“母亲也太瞧不起人。谁都知道,叶家六郎五岁成诗,八岁能文,所阅之书过目不忘。区区一个伴读,怎会难得倒我?”
他扶着固北公主躺下来,公主的纤手慈爱地抚过他的脸颊。
“我知道,我的乖儿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儿郎。”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低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叶春深小心地给她盖上衾被,这才退了出去。
想必尤氏回去后跟丈夫儿子念叨的事,又被多舌地搬弄给了旁支的亲戚。不到半日功夫,就先后有好几撮人找上了门。
有打听京城做官俸禄几何的,也有好奇长大成人后叶六郎风姿的,甚至还有人带了媒婆上门,说是听闻京城的贵人太势力,凉州出来的叶六郎娶不到媳妇,要给他在凉州城里找个诚心如意的佳妇。
叶春深虽然不耐,但到底都是长辈,还是一个个妥帖应付了过去。
等到终于可以从琐事中抽身,已是三日过去了。
这几日叶春深忙于东家长西家短,被一帮亲戚吵得晕头转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偏偏又怎么都想不起。
直到在自家庭院见到冯稹,叶春深才终于记起:他救人还没救到底。
冯稹是来找叶平峦的,不过很显然,没找到。
本来眉头是皱着的,一见到叶春深,像是想起了什么坏点子,又舒展开来。
“太好了,今天你爹不在,走,跟哥哥吃酒去。”
叶春深平时被父亲管得很严,花街柳巷是绝不许去的,就连酒馆也去得少。但在京城的那几年,没少被冯稹拉去市井瓦舍。
按理说回了凉州就该守起家规来,不过叶春深今天也难得想逗逗他,于是笑而不语,任冯稹簇拥着往外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