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就见到你好像欲言又止,像吃了什么烂果子想吐又不想当着人面吐出来——”承桑郁盯着沈观眼神的变化,心里已经了然:“说吧,毕竟有些事确实不能当着宁峥的面说。”
沈观哑然。
片刻他才开口:“我也许知道无妄的下落。”
承桑郁沉默了一下,抚掌喟叹:“真是好大的惊喜。”
“——所以,你就是宁峥口中那个‘狗官’?”
沈观面色有些苍白:“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其实耶水除了血迹并不能找到别的东西。我后来找到龙渊,骗她说你有要事,得离开一阵子,才将她带来无修境。至于无妄……确实是天界的神官带走的,我回去之后,托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无妄给我爹保管了。后来我费了些力气,只来得及换了个假的放进去,我爹看得紧,真无妄我一直没机会带走。”
承桑郁:……
你也跟宁峥龙渊一样不靠谱。
都办的什么有头无尾的事。
虽说她自己当时光顾着开阵死遁,也没考虑这事儿,但她能有什么错!
当时那样的情况,她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怪不得你那眼神总想逃避。”承桑郁叹了一气:“那现在岂不是更带不走了?我先前看人间那话本,不是说你也死了么。”
沈观并不否认,眉头紧锁,眼底是忧心忡忡:“可五百年过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换地方,沈荃有没有发现那其实是假的。”
承桑郁觑着他,添了一句:“你爹百年前就退位了,还不清楚你哥知不知道这事呢。”
流年不利,倒霉透了。
“这趟算是白来了,走吧,回无修境——”承桑郁话音在最后一个字转了一下,她想跟沈观确认一下:“久朝自己在无修境不会出事吧?”
沈观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他平日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应当是不会有事的。”
“那我要回人界去,我还有东西在那宅子里。”
听到这话,沈观倒是有些意外地抬了眼。
“都被大火烧干净了,何况过去这么多天,说不定都已经被人清理了——”他颇有些疑惑地问:“不再找龙渊了吗?”
提起这事儿承桑郁来了气:“也不知你那无修境是个什么构造,说不准就是她们迷了路。”她从石门钻出,淡淡地翻了个白眼,“龙渊能出什么事啊,从前在拙心庭打架就没输过,她放开了打不亚于我风头最盛的时候——就是怕她太过莽撞,只能盼着抱琴能看住她。”
她一点也不谦虚,沈观一想承桑郁必定有她的打算,也就放下心,不再多问。
无修境通往人界的门一开,透过散着白光的石洞边缘,正好看见明州城万喜楼的招牌。
承桑郁不由转头看了沈观一眼。
“你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万喜楼怎么走吗?”
沈观没想到她会翻旧账,闻言怔住,片刻才答:“也不是。但我若是不这么说,你后来是不是就不会想到去万喜楼与我碰面?”
承桑郁抱臂慢悠悠走在前头,手里摆弄着铜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用铜钱找到你的。”
沈观捏着铜钱闷闷笑了。
人间此时天色已晚,城南却依旧锣鼓喧天。承桑郁朝万喜楼看了一眼,楼旁的巨树已经不见了,仿佛它从来没在那里生过根。
两人一路一前一后走着,只偶尔搭两句话,承桑郁手闲不住,一边把玩着铜钱还要顺手从路边扯两簇绿叶,扯完了又嫌脏再一把丢掉。
离那日神树暴走已过去了些时日,城西夜晚却还暗着,连普通住户都没燃灯。承桑郁循着记忆找到了化作飞灰的宅子,勉强填上了破碎的结境,却望着一片焦土不知如何迈步。
沈观抛了一指烛火,勉强照亮他们眼前一小片地方。承桑郁沉默一会,还是摆了摆手,焦土顷刻化作飞灰。
承桑郁在灰烬里翻翻找找,沈观其实看不出来她还能找到什么东西,却见她忽的“哎呀”了一声,就低头捡起了一把折扇。
这折扇只剩了一把扇骨,扇面破破烂烂的,只能勉强看出原本的纹样是好看的,承桑郁晃了两下,已经不能用了。
“这是我那天破阵用的扇子,当时用废了就随手一丢,想不到居然还留在这里。”
她说着又哗啦啦开合两下,发觉它实在废得彻底,就将它抛在了身后。
沈观顺手接了,自己虽瞧不出什么,却还是跟着她弯身查看。承桑郁额前碎发垂落下来,随着她动作一摇一晃,烛火忽明忽暗,在她脸侧耷拉下一片阴影。
今夜乌云闭月,本就不亮的天光照下来更显昏暗。沈观背后吹来阵凉风,他跟着找了半天,打了个冷战:“还是寻不见吗?”
“这火是谁放的?”承桑郁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直起腰转了头:“我那日看你时,我宅子好像就已经被烧了?”
“……是通天阁。”
“贺千钟这一趟阵仗太大,修士探查到了妖气,鲛人前脚才走他们就赶来了。结境因为早先被贺千钟破坏掉,他们自然就发觉异端,还险些发现了那小姑娘。”
承桑郁摆了摆手,叫沈观再凑近些,一面凝神细寻,一面又啧啧称叹:“她是不是还想去和那群修仙狗打一架,誓死守护这宅子?”
“那姑娘啊,心地是好的,但……”
她叹一口气,再不肯多说了。
但她不说沈观也能猜到。
“你还打算帮她吗?尽管你知道她找你目的不正,尽管最后她甚至可能会利用你会害了你。”
“帮啊,至少现在我得帮她。”承桑郁轻声笑了:“她的措辞与抱琴的不一样,我想知道当时满陵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忽而抬眼:“我还想知道摇安现今如何了。”
沈观看见她眸光黯淡了些,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也许知道她下落,但……”
下一瞬他呼吸一紧。
承桑郁窜到他面前,几乎同时他脖颈就被掐住。沈观瞪大了眼,听见她质问的声音:“你早就知道,为何要拖到现在才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我不问,你就打算将这件事永远藏下去烂在肚里?”
“你到底瞒了多少事?”
“我……我不是……”
沈观有些上不来气,却没有挣扎,只是徒然地咳了两声,拖着喑哑的嗓音道:“她当时身负重伤见人便咬,几乎成了疯子,甚至不认得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掐着他脖颈的力道松了下来。
沈观脖子上留下几道红印,此时得以喘息,不由后退半步,缓了片刻才重新将目光落回承桑郁脸上。
他来人间这一趟,屈指可数能见到她的日子里,她第一次这样生气。
他说这句的时候承桑郁就有点想起来了。
那日在万喜楼,通天阁那大师兄见到沈观时,提过一句猫妖。
她当时没当回事,毕竟天下猫妖千千万,怎么可能恰好就是乐摇安。
可沈观一面说他从通天阁手里救过一只妖,一面就与修士所言对上了,此时再旧事重提,她怎么能想不到。
沈观没有撒谎。
可她在明州城待了一月有余,怎么从没撞到过乐摇安的气息?
哦,是了,那修士还说两月都没再见过——也许是逃了吧。
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丝线索,又扑了个空。
灰蒙蒙的夜色将她的失落彻底掩盖,承桑郁转过头蹲下身,一头埋进自己臂弯。
焦灰的气味充斥在她鼻腔,兀自神伤了一会,她才抬起头,眼底空落落的。
“应当是找不到了,”承桑郁按下她肩上以示安抚的手,“走吧,人间终究是不留我了。”
她连手心都是冷冰冰的。
沈观忍不住反手握了一把,却抓了个空。
不知是不是夜太黑的缘故,承桑郁身影看起来单薄极了,一摇一晃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他脑中不知为何忽然出现这个想法,以至于承桑郁真的倒在面前时,他还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直到漆黑的夜空忽然大亮,明明空空荡荡的地方再次燃起了大火,火舌几乎要舔舐到他发稍——
沈观几步往前,本能一般先护住了承桑郁。
火势在蔓延,他能隐约看到外头有窸窸窣窣的人影,却又不能真的去呼救——这时候忽然出现,除了通天阁的修仙狗还有谁。
这是看穿他们身份守株待兔来了?
沈观一手搀起不省人事的承桑郁,一手从体内拔出了一把剑。
剑身上刻了“饮尘”二字,也许是经了太多时光的洗削,又也许是人间灵气太薄,早失了在天界时过于锋利的剑意。沈观脑子乱哄哄的,眼前莫名闪过耶水那日过于猩红的夕阳,神智几乎要化在火里。
饮尘剑铮鸣作响,也许是太久没出鞘,此时见了这火已然开始兴奋,几乎要不受沈观控制,大有吞天灭地之势。
也不知这火是点燃了什么,燃烧得很安静,沈观听不见一丝声音,勉强支起一丝意志举起了剑横扫过去。
火势不见减小,他却已经没力气了,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映照出天边一轮圆月。
刺眼得很。
等一下,今夜不是阴天吗?
哪里来的这么亮的月亮?
刹那间一丝清明涌入脑海,沈观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场景尽数消散。再抬眼时,周遭静悄悄的,还是城西荒了的野地,哪里还有滔天的大火?
他嗅到了余烬的气味。
通天阁的修士已经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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