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智快要哭了。
当天调戏了自家嫂子、顺带对表哥说了些虎狼之词后,柳智心神不定地逃回了穆家,想着回自己家去躲一躲,下一刻就想扇自己——
要不是得罪了亲爹,他有必要在表哥这里待着吗?
眼看表哥回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柳智想了又想,咬咬牙要来找嫂子求情。他见到嫂子就作揖,随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就差把穆清风没满月时尿到亲爹身上的事都给说出来了,说完了一看嫂子,得,人家两目茫然,好像全然没听到自己的话。
柳智更想哭了。他大着胆子,把右手在何仪眼前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嫂子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何仪当然听见了,也看见柳智晃手的动作了。她慢慢抬头问了一句:“你说穆飏……就是穆清风?”
“那个,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
“是……”柳智心里更慌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捅破表哥身份到底是对是错。他小心翼翼道:“表哥那个飏,就是杨树的杨去了木字旁,再加个风字底,就是清风的意思啊。”
“嫂子手上的那个手串……就是十年前,当今太后亲自给他请的,要他从不离身地戴着,说是能消灾化厄。”
柳智声音不大,可清清楚楚地炸响在何仪耳侧,何仪木木地望着左手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怪不得他摹魏碑,怪不得他说不缺钱,怪不得他能穿库锦,怪不得他有林月殊护着,怪不得他总能在自己身边,怪不得他能说动知县帮她设计继父,怪不得他能有这样珍贵的一副手串,怪不得他去了南京还能托人给自己送两柄团扇,怪不得……
有那么多的怪不得,有那么多的证据,偏偏她太迟钝,根本没有看出来穆清风的身份。
可话说回来,谁会相信自己随手指的一个护卫、任由自己撒娇欺负的爱人,居然是太后的侄子、皇帝的表兄、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头子?!
何仪缓缓地吐出口气,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
她还真是……自作自受……
何仪努力闭着眼,忽然听见柳智怯生生的声音:“嫂子你没事吧……前几天的事……您……”
柳智有气无力,何仪也有气无力。她面色苍白,蹙眉望着柳智:“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做……”
柳智见她如此,也皱眉沉思着;他不走,何仪越发气闷,偏又不能做什么,只站起身来回了屋子,连桌子上的针线都没有收拾。
这院子不大,何仪花了些力气才走到屋中,她慢吞吞地关上屋门,又无力地靠在了门上。
外头传来柳智的声音,说他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拜访;何仪没力气回答。她缓了好久,慢慢摘下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手串砸到地砖上,先是铮铛的一声脆响,随后是细碎的啪嚓声——手串上的珠子挤压碰撞,脆响不绝,许久后才终于归为沉寂。
一只手串静静地躺在地上。
正值春末夏初,日光明媚,即便隔着屋门,也照的屋中亮堂堂的,就连屋中细小的金色飞尘都照的清清楚楚,何况是湛蓝澄澈的一只手串。
手串华光凛冽,蓝的像夏日暴雨后的天空,干净澄澈,见之心安。
何仪慢慢坐在地上,两条胳膊抱着膝盖,皱眉望着手串,忍不住叹息起来。
烦。
烦死了。
穆清风又在瞒着她,她真想一脚踢在穆清风腿上,之后再也不见穆清风!
可她不能。
何御史才进了诏狱,上回自己求梁从训帮忙照顾何御史,之后林月殊派人给她传话,问她要不要去见见何御史,她怕给林月殊惹麻烦,拒绝了。
等穆清风回来,他一定会知道何御史帮过自己。倘若穆清风存了怀心思,对何御史不利,那她该怎么办?
何况,即便穆清风没有坏心思,诏狱里的环境那么恶劣,万一他生个病、或者吃不到东西,又该怎么办?
何仪慢慢吐气,忍不住咬起了指甲。
穆清风为什么隐瞒身份?骗她又有什么好处?
为了美色?不可能,她虽然有几分姿色,但穆清风身份那么高,怎么可能找不到好看的人?
为了身份?不可能,她有什么身份?一个带着弟弟妹妹的女人,寻常人家都不会找她成婚。
为了感情?
何仪说不准了。想来想去,因为感情所以瞒着自己,倒是最能说得通的,可是他真有那么喜欢自己?
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何仪皱眉想着,忽地手上一疼。
她垂眼,见左手拇指上的指甲都给自己啃秃了,指甲边缘又毛毛躁躁的。她叹口气,慢慢放下了手。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穆清风那么好看,反正她不吃亏。
心中想了无数遍,可看到那条手串,何仪心头照旧烦躁;何仪驻足沉思片刻,抬步迈过了手串,任由手串在地上待着。
将留在外面的针线衣裳都放在笸箩里带回了屋子,何仪洗了手,外头忽地传来梁玉的声音:“姐,爹让我告诉你,他和柳公子谈过了,柳公子以后不会再来找你。”
何仪憋着气,尽量平静道:“知道了。你帮我给梁叔道个谢。”
“嗯。对了还有,穆大哥后天回来。”梁玉急忙补了一句,可屋内沉寂寂的,他一时间摸不准何仪的心思,又记得梁从训说何仪心情不好,便立刻跑开了:“姐你自己忙,我先回去了。”
何仪没吭声,只皱眉望着地上的手串。
想了想,她弯腰捡起了手串,也不擦擦上头的灰尘,直接塞到了当初装手串的盒子里。
穆清风穿戴妥当,顺手捞起了桌上的盒子,忍不住打开看了一眼——
盒子里,是一只粉红水晶做的珠串。水晶晶莹剔透,颜色娇嫩,难得那些珠子的大小颜色都一样,戴在何仪手上,不知道有多么好看呢。
穆清风轻笑,合上盒子就要走,却被杜祥拿走了盒子:“身份——穆头儿,身份呐。”
穆清风有些不悦:“说什么身份?一串珠子,小仪还用不了了?”
“……我没说嫂子,我说你,”杜祥坐到了椅子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头儿,您低头看看您今天的穿着打扮,您觉得,您把房屋地产全都卖了,能不能置办得起这样漂亮的珠子?”
杜祥这么一说,穆清风也想起来了。上回他在客栈里住着,底下人直接送了库锦的衣裳过去,他好不容易才把事情遮掩过去;这回他头上戴着木簪,身上是窄袖的布衣,还特意让人洗过几次,洗的颜色都有些暗淡了;脚上的皂靴也穿了段时间。总之,这身衣裳有些旧了,料子也不太好,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境一般。
可要是带着这串珠子去了……那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家境不错。
穆清风叹了口气:“那我空着手去?多不好看啊。”
“……”杜祥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上回穆清风让南京制造局备了礼物,因着王冠的事情,八百里急递让人把信送给了皇帝,不等收到回信就做好了计划;等皇帝回信后呢,他直接把在南京的见闻给写成奏疏报上去了;当然,他没忘了让人把那两柄团扇给捎回京城。
后来他得了这只漂亮的手串,就顺手给带回来了,没想到不能带……
穆清风无法,空手出了屋子,刚巧看见一直在台阶前转圈的柳智。
“……又闯祸了。”穆清风声音平静得有些无奈:“没事,先在我这里待着,等过几天我闲了,再好好说你的事。”
言罢抬步要走,忽地被柳智拽住了胳膊:“哥你是不是要去看嫂子?”
柳智眉头紧锁,浑身都冒了汗——先前他找嫂子赔罪,可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被梁从训给请了出去,他现在还不知道嫂子有没有原谅他,更不知道嫂子会不会把他说的那些浑话给捅出去。
要是表哥去看嫂子,那他……
穆清风看了柳智一眼,心头嫌弃更浓了。
表弟爱惹祸,可他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只喜欢围着女人转,虽说有个风流的名,可惹不出什么大祸来,又有祖母护着,舅舅一直没办法狠狠惩罚他,他也一直没能改了坏毛病。
这回他铁定又惹了舅舅生气,可穆清风急着去看何仪,也没心思给柳智收拾烂摊子,只扯了个谎:“不是,有些公务要做……你先在家里待着,一切事情等我回来了再说。”
言罢掰开柳智的手,一连快马加鞭地去了梁从训府上,果然看见了在院子里绣花的何仪。
穆清风忍不住放轻了脚步。他信步走到何仪身前,近乎贪婪地望着她,又垂头一看,想着等何仪绣完手头的一瓣兰花,再叫住她,不想何仪直接抬起了头:“你回来了。”
那瓣兰花只用石笔描着轮廓,刺绣只有一点点;穆清风不由窃喜,喜她为自己放弃了一惯的做法,忍不住拉了把椅子过来:“是,我回来了——你还好吗?好像瘦了些,是不是——”
是不是想我了?
穆清风问不出口,只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何仪抬眼望他,见他一身衣裳再普通不过,又低头去绣兰花:“清风,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
“什么?”穆清风觉出不对来了,又立刻了然:“是何御史的事情吧——我和诏狱里的兄弟有些交情,你放心,他不会出事的。”
何仪绣花的动作一顿。
真好啊,他还在骗自己。
何仪也不抬头,只低低笑着问:“你和穆飏有没有交情?”
穆清风:……汗流浃背,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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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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