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鸢咬着牙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直到冷汗一阵一阵地布满全身,她才晕晕沉沉地睡过去。恍惚间,有人将窗帘拉拢了,寂静的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梦中有一片蔚蓝的天幕,远处的绿草地上有一架彩色小风车,数不清的纸鸢从地平线那边升起,直到天边出现一个又一个追风筝的人。
他们追啊跑啊,笑着闹着,纸鸢越飞越高了,远到天上只剩下了一个个小点。远去的,好像不止纸鸢。谢鸢感觉自己心里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一股莫名的酸涩梗在了喉间,蔓延开去,将她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个干净。
于是她学着小时候的样子,干脆躺在无边无际的草坪上。蓝天白云逐渐变成晚霞流光,绚烂的天空低垂下来,抚摸着大地,而她自己终于完完全全地融入了这一方天地造化之中。
谢鸢觉得这里像极了儿时的傍晚,外婆曾在数不清的黄昏日头里,陪着她、守着她。轻罗小扇扑打着流萤,草虫声声随着外婆悠长的呢喃深入远处的长风皓月里。
外婆编织了一个个故事,用来装点小孩子那只容得下吃喝玩乐的世界。
“阿鸢呐,外婆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世上有种叫四方域的东西,无色无形,无影无踪,里面有数不清的灵山仙草、金银珠玉。居住在其间的是转世的天仙,修的是天人道,寿元无尽,不死不灭。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就能抚平一切遗憾……”
“有人进去过吗?”
“肯定有的。”
“外婆,你想去吗?”
外婆摇摇头,笑着说:“‘遗憾’这种东西还是蛮珍贵的,外婆啊舍不得忘掉——”
“为什么?”
窗帘“唰”一声被拉开了,窗外是星光点点、霓虹璀璨,远处高架桥上的红色尾灯,钩织出了一串来自异世界的二进制编码。
宋砚声的声音由远及近,依旧爽朗:“给你买了点粥,趁热吃。”
谢鸢有些不知所措:“给我买的?”
宋砚声:“不然呢?”
谢鸢:“我已经在楼下食堂吃过了,你那手别的应该也吃不了,将就着吃两口吧。”
宋砚声帮她把病床上的桌子立了起来,又把粥打开放在她面前。谢鸢愣愣地不知如何反应,最终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这一顿莫名其妙的饭。
最后她才想起来说一声谢谢。
宋砚声看着她又呆又傻的样子,实在是觉得好玩,说:“不客气,过几天手稍微好点了,下楼跑腿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没想过这人是丝毫不见外,这就把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宋砚声:“橙子,切多了,吃不完。维C含量高,多吃点,伤口好的快点。”
谢鸢看着一旁的橙子,用饭盒盛着,摆放整齐。她抬头望向宋砚声,那人没有看这边,将脸背过去,一言不发。
他似乎总是一眼看穿谢鸢的想法,也明白她那难言的固执下隐藏的不堪与无奈,然后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些岌岌可危的自尊与倔强。
谢鸢对这个隔壁床的怪人越来越好奇了。他年轻、英俊,笑容爽朗,一丝不苟,这么完美的人,却又与残缺相伴。
宋砚声没有过问谢鸢为什么而摔伤,也没有过问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前来照顾她,更没有在意谢鸢脸上那总是驱不散的阴云。
谢鸢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
手稍微恢复一点后,谢鸢开始下楼走动。很多事情虽然自己做还是很麻烦,但好歹慢慢的她能掌握一点技巧了。两人的相处平淡且融洽,只是宋砚声一如既往的说话没把门,满嘴跑火车。
宋砚声是个极其讨人嫌的存在,一天到晚总借口着自己腿脚不便,指使谢鸢跑这儿跑那儿的。谢鸢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小事,所以被他使唤过来使唤过去,也没什么不满。
却不免让其他病房的人指指点点了,说这间病房里有两个奇葩,一个手残,一个腿残,天残地缺的凑起来正好一对儿;一个话多讨嫌,一个话少痴傻,一打一挨,配合的比周瑜黄盖还好。
这也算蓉城中心医院建院以来的一大奇观了。
除此之外,宋砚声也知道了谢鸢喜欢安静,所以偏要从早到晚制造噪音。
宋砚声的床位收拾的干净整洁,毫无瑕疵,每当两人之间的帘子拉开后,谢鸢看到的永远是一丝不苟、穿戴齐整的宋砚声。但她没想到这样一个看着理性有序的人,总是喜欢放一些极具年代感的歌曲,这些歌里总会一些唱段飙着高音诉说情爱。
导致那些日子里,谢鸢的耳边除了宋砚声磨人的碎碎念,就是那些惊世骇俗、催人尿下的高音。
他的音乐和他的为人一样,丝毫不收敛,在走廊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厮无视了护士和其他病人的警告,继续我行我素。
被护士逮住,他也只是说:“我这是给医院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增添一丝色彩,帮助你们打造良好的工作氛围。”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颠倒了整个城市。黑漆漆的如浓墨泼洒般的天空倾轧着数不清的高楼,玻璃窗前,站着一个个孤零零的小人。
谢鸢猛然回头,被来人吓了一跳:“你是?”
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男人,模样看着应该有三十来岁了。他朝屋内望了望,随后厚着嗓子问:“这个病床上的人呢?”
谢鸢摇头。
“我姓葛。”男人迈着大步子,一屁股在宋砚声的床上坐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正要点燃之时,才抬头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谢鸢心想,自己难道还有介意的权力吗?
男人冷着脸将烟点燃了,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不再理睬谢鸢。
谢鸢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意思,还在想要不要给宋砚声通风报信,才发现竟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两人一坐一站,谁也没有开口,屋内一片寂静,屋外大雨滂沱。
男人猛吸了几口,可能是觉得无聊,便十分突兀地开口了:“你知道这个病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吗?”
他的嗓音厚重,又夹带着极度疲劳之后的沙哑,谢鸢的声音在他面前显得稚嫩无力。
她轻声回答:“宋砚声。”
男人:“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谢鸢摇头:“不知道。”
对方神色凝重,再加上一脸疲惫,眼角蔓延着通宵之后的红血丝,粗大的手指上长着老茧,衣服凌乱,墨蓝色长裤已经湿了一半,皮鞋上沾了一圈泥点子。
谢鸢突然有些紧张了,对于那个与自己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宋砚声也开始有些忌惮了。宋砚声能有什么身份呢?不就是个碎嘴青年,再不过就是个摇着轮椅播听抒情高音的奇葩?
男人继续说:“小姑娘,你听说过前段时间蓉城的失踪案吗?”
谢鸢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失踪案在整个蓉城也是极其轰动的事,主要是因为失踪的大部分是高知识分子,在学术界引起了一定的恐慌。但对于老百姓而言,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新闻报道上也只有只言片语。
而谢鸢为什么知道呢?
是因为自己外婆就死在了那幽灵的车轮下,空空如也的驾驶座没法给任何人交代。警方调查数日,一无所获。谢鸢面对着冰冷的尸体,最终将所有的匪夷所思化作了自己的万般愧疚与自责。
眼前这人重提“失踪案”,将谢鸢心底那隐藏许久的波澜再度掀了起来。
所以他是什么身份?宋砚声跟失踪案有关系吗?
男人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下,再加上屋外狂风暴雨,屋内一片阴暗,他整个人阴鸷得可怕,简直像故事中的死神。
连日的梦魇本就让谢鸢的精神状态极其糟糕,眼前此景正好与噩梦中割裂的剪影重叠,她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点头,突出一股悠长的烟圈,说:“失踪的大部分都是科学家,你听说了吧?”
“好像听过。”
“这些科学家们鲜少有再出现的,就算是在被找回来的科学家里,又鲜少有能活下来的。”
“什么意思?”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杀……但宋砚声没有。”
谢鸢脱口而出:“为什么?”
男人扑哧一笑:“我他娘的也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轰隆——一道闪电劈下来,整个屋内都被光线照得雪亮。可怕的阴阳分割线就像一道利刃,将屋内的一切劈得稀碎。
谢鸢整个人一抖,几乎要腿软了。
男人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小姑娘被吓着了?开玩笑开玩笑——这是我最近刚看的科幻小说,来分享分享,哈哈哈哈……”
***
谢鸢下楼为俩人买了晚饭——两碗馄饨,盖子掀开的瞬间,热气从汤汁里弥散开去,氤氲在两人之间。
谢鸢:“你的腿是因为救人伤的?”
宋砚声:“谁说的?”
“上回你不在,来了一个大叔。姓葛。”
宋砚声头也不抬,回答:“哦,是他啊,怪不得我这几天怎么这么倒霉呢,原来是丧门星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以前是干刑警的,在哪儿出现哪儿就有命案,后来好像高升了……不过干的也没啥好事儿。”
谢鸢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还是忍不住又问:“所以……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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