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很确定自己生前没有高血压。
可眼前的景物实实在在摇晃着，尤其是那房东留在屋子里的大衣柜，顶端拍打着墙角，甚至发出了沉闷的轰鸣。
因此，这因愤怒而带来的晕眩，便显得格外突出了——就连文溪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她有必要为了曾经的陈珏，而生这么大的气吗？
还没等她细想，陈珏居然冲着从前的文溪先开了口，她的脸比平时更白了，声音难得有几分着急：“你有没有感觉……地在晃？”
而从前的文溪则是在原地愣了一瞬，随即道：“我还以为是刚才一站起来头晕。”
顿了顿，又补充说：“附近不是有山嘛，也许是在采石矿呢。”
至此，旁听的文溪安了心——原来此刻的摇晃不只是她自己的错觉，处在同一时空的两位小伙伴，也都感受到了。
于是文溪一边开始思索回忆当年的场景，一边慢慢靠近了陈珏，试图再给她一巴掌。
不出所料，文溪作为一只没有实体的阿飘，再次失败了。
……
文溪僵着脸，立在陈珏对面。
但她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此刻陈珏的表情比自己更僵——明明对方刚拿从前的自己撒了气。
文溪凝视着陈珏，却只见她的眼神在屋子里和窗外转了几个来回后，神色大变！
文溪：？
陈珏陡然起身，在激烈的动作间，将身前的书桌带出了一大截，桌腿重重磕在地面上，声音堪称尖锐。
这对于平日里总是端着模样的陈珏，已经是很失态的了。
从前的文溪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文溪，则是终于想起来这段情节了：
是的，地震了。
在文溪恍然大悟之时，耳边也响起了陈珏有些崩溃的声音：“地震了，赶紧跑！”
说罢，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屋子中央的小文溪，手上动作却不停，一把抓起自己那带着一串彩色流苏装饰的手机，冲出了屋门。
小文溪也反应过来，同样拿起手机就跑。
文溪飘在空中，下意识地向后撤了撤，为从前的自己留出足够大的空间撤离。
但她反应慢了一些，小文溪穿过了她的身体，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她，想门口跑去了。
自己被自己撞了一下，文溪的思绪却是逐渐变清晰了。
她想，这虽然是地震，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回想起来，也就是建筑轻轻摇了几下，甚至她当年和陈珏还没有完全跑下楼，震动就已经停止了。
所以并没有给他留下多深的印象。
但此刻……文溪垂下了眼，看着屋子里急匆匆的二人。
陈珏和年轻的文溪，并不知道这是一次轻微的震动。
她们甚至在瞬间就做好了不能回家的准备。
于是文溪看到，从前的自己马上要跑出门口时，动作硬是停了一下，又半侧过身，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捞起来烧水壶。
文溪扶额。
在回想起来这段经历之后，自己中间的心路历程也是明明白白的了：
带着烧水壶，是担心喝不上水。
那烧水壶大概七八分满，小文溪搂着它，每向前一步，都会发出巨大的水流激荡声。
跑在前面的陈珏或许是听见了，也或许是这水壶的声音提醒了她什么，于是文溪和小文溪都听到了陈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文溪！记得拿钥匙！”
文溪：？
她从前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段，但并不阻碍自己怒火中烧。
她几乎是瞬间冲到了陈珏面前：“那你自己怎么不拿钥匙！”
陈珏这番话后，小文溪也愣了。
但她还不算傻得彻底，脚下步子不停，同时口中扬声道：“在背包的夹层里！没时间拿包了！”
陈珏：“那你回去拿啊！”
这次，小文溪没有再回答她的话了。
她只是沉默地抱着水壶，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文溪飘在旁边，眼尖地发现，小文溪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小跑追上陈珏，而是始终和对方保持着半个楼道的距离。
是刚好她看不到陈珏，陈珏也看不到她的距离。
文溪心头动了动，感觉自己的计划有戏：不管过程如何，只要最后让二人分开，就足够了。
楼道里只有两个女孩子清晰的脚步声。
文溪按捺下心思，继续旁观着这一切。
楼梯回环，但终有尽头。
文溪跟着她们飘出了楼道，于是天光洒在了她身上。
文溪微微眯了眯眼。
耳旁是陈珏的声音，应该是在对着小文溪说话：“钥匙呢？”
文溪只是仰着头，看着属于她们屋子的那扇窗子，慢吞吞道：“没拿。”
陈珏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转眼又瞥见了她手中抱着的水壶，最后重重“啧”了一声。
小文溪眼神微动，收回视线，看向陈珏：“我没有锁门……即使是关上了，大不了找房东啊。”
陈珏轻声嘀咕了一句：“那多麻烦啊。”却是自知理亏，不再接这个话茬，转而向楼道口张望了一番，说：“怎么没见别人下来？”
小文溪没有说话。
文溪看见她调整了一下站姿，用一只手抱起水壶，同时另一只手举起手机，按亮了屏幕。
文溪感觉小文溪此时应当只是想看一下时间。
但屏幕亮起后，除了那大大的“16：43”几个字外，在下面的任务栏，还有一行小字。
是来自于某个通讯软件的群聊，没有设置群头像，所以是非常朴素的几人头像的组合。
文溪只觉得有些熟悉。
而她身前的小文溪见了这消息，愣了一下，把手机举高了。
于是文溪也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字样了：
课题小组群。
周秀秀：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论文基本过了。
什么时候讨论一下署名问题。
……
小文溪扫了一眼，又平静地熄灭屏幕。
而在她身后的文溪见了，一瞬间恍然大悟了——这是她生前参加过的一个课题小组。
没什么大的成果，只是五六个人一起通过发问卷的研究方法搞出了一篇普普通通的论文。
这其中的过程………
文溪尚未回忆太多，耳侧传来“吱呀”一声。
她和两个女孩子同时扭过头去，只见是门卫室的老爷爷推开了门，冲着她们笑着：
“跑出来了啊？”
陈珏并不认识他，于是没有答话，目光只是在对方皱缩的脸，和那身放在这个季节有些厚实的长衣长裤上徘徊。
而小文溪却是认识他的——毕竟住在这时，她总会把快递盒子拆开给他。
于是小文溪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嗯，刚才感觉家具在摇晃，就跑出来了。”
门卫老爷爷乐了：“之前没见过？”
小文溪摸了把后脑勺：“没有。”
于是门卫对她们挥挥手：“没事，我们见的多了，这没啥事的。”
“要是不放心，就待一会再上去。”
小文溪和陈珏一同点了点头。
门卫毕竟年纪大了，和她们站着说的这两句话后，便有些气喘，于是向二人挥挥手，拄着拐杖缓缓转身，掀起门帘进了屋子。
留下陈珏和小文溪在原地面面相觑。
片刻，陈珏用胳膊抵了下小文溪的腰，低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说罢，用眼神指了指门卫室。
小文溪会意，但对她为什么会问这个不明所以，于是开口回答就带了一股茫然：
“门卫爷爷？我取快递和出去打饭的时候见得多了，就认识了。”
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但落在陈珏耳朵里，她却勃然变色：“你是什么意思？是嫌给我打饭麻烦了吗？”
小文溪：？
如果放在平时，她大概会解释一番，哄哄陈珏，但此刻她被陈珏刚才关于钥匙的言论心塞，于是沉默着。
陈珏自然也是知道她沉默的原因。
她瘪瘪嘴，也不再说话了，扭头冲回了楼道。
在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小文溪轻轻叹了口，拎起水壶，慢慢也踏上楼梯，准备回到那间小小的屋子里。
文溪飘在一旁，看着从前自己略带苦闷的一张脸。
她毕竟活了几年，不同于小文溪的茫然，她大概猜到了陈珏突然间发难的原因。
问题还是出在陈珏这个人身上。
文溪想，陈珏对所有事情，都有着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掌控欲。
尤其是对从前的自己。
陈珏知道文溪喜欢她，同时也能和文溪共处一室，这说明不管陈珏承不承认，在她心中，文溪至少是特别的。
因此，陈珏便更不能接受，文溪身上发生了她所不知道的事。
比如，文溪出门碰见了谁。
比如，文溪新认识了什么人，新交到了什么朋友。
……
死去的文溪飘着，看到从前的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出租屋，和陈珏坐着，谁也不看谁。
文溪简直要忍不住冷笑了：
仅仅是自己认识门卫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她反应这么大，足够说明陈珏的心虚——大概是怕自己接触到了更多人，便突然发觉身边的人不是东西。
她也确实冷笑出了声。
陈珏依旧低着头，坐在桌前装模作样地整理书本。
而另一旁望着窗外的年轻文溪，却猛然抬头，目光直直投向文溪飘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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