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文溪和从前的自己对视了。
依旧是那一双她生前看习惯的，雾蒙蒙的眼睛，只是此刻多了几分惊讶。
她们在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目光交汇。
片刻后，从前的文溪率先挪开了目光。
她大约被刚才一连串的“天灾**”搞得十分心累，失去了玩手机的兴致，只见她按了按额角，拿起一本专业书，翻到方才下楼之前看到的位置。
书页的摩擦声在此时安静的房间中分外清晰。
于是文溪看到一旁陈珏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更加用力地收拾她桌面上已经很有条理的书本们。
厚重的撞击声伴随着翻书声响起。
陈珏在表达不满——虽然文溪并不明白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也许是嫌从前的自己生她的气了，文溪想。
……可这不是应该的吗？她自己分明还没有说什么呢。
文溪挑挑眉，为了避免自己的怒火持续燃烧，便将目光投向了从前的自己。
还好。
文溪看着眼前的女孩目不斜视地看着那一页虚词的语法，缓缓松了口气。
——是了，她刚才在担心。
虽然现在和从前的轨迹已经偏移，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担心，眼前这个从前的自己，会在陈珏无声胜有声的施压中，先对对方服软。
这样的事，在她生前确实有过。
现在想起来，文溪也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毕竟，陈珏这个人吧，万一生气和自己绝交，刚才称在上是一件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当时，她只是太想有一个人来爱自己了。
谁都也好，爱里掺杂着什么东西也好，只要有人爱了，怎么样都可以的。
陈珏、吕朝泽……很多人蹚进她生命的溪流，说自己爱她。
但他们好像又不爱她，好像只是因口渴而涉足。
文溪，有谁会爱你呢？
文溪想，很可惜，直到自己死后，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明确的答案。
她便不是很想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
文溪向前飘了飘，换了个姿势，坐到另一个自己的身旁，看她眼睫低垂，又翻过一页纸。
纸张振动，发出微弱又清晰的声响。
从前的文溪依旧是安静的，但另一旁的陈珏坐不住了。
这再寻常不过的书页声似乎割断了她最后一丝理智，陈珏毫无征兆地拍案而起！
她发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从前的文溪不得不扭过头看着她，并适时地在目光中表达疑惑。
陈珏和从前的文溪目光交汇。
还是陈珏先开了口，她用那双漂亮而冷冰冰的眼睛，在小文溪身上扫了一圈：“你不想说什么吗？”
小文溪依旧坐在桌前，没有什么表情，但文溪知道，这个曾经的自己已经累了，她听见自己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陈珏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略显强硬的答案。
同时，浮在一旁的文溪也是一愣——眼前“自己”的反应，和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而趁着陈珏还在因惊诧而未开口之时，小文溪继续说下去：“你是想让我问你，你为什么生气吗？”
几句话间，陈珏怒火中烧，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清楚的很吗？那你还在这坐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哄我！”
“你根本都不关心我！”
小文溪：？
她歪了歪脑袋：“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呢？”
陈珏：……
她再次被噎了一下——毕竟，按照她的心意，在她不轻不重地发了通小脾气后，事情的发展应该是文溪来轻声细语地哄她。
还要列举很多美味的食物问她吃不吃，而她只需要轻轻哼一声，选择其中对于学生很昂贵的一样挑出来，就表示她原谅对方了。
文溪便会离开这里，去外面给她带回来食物。
至于刚才因地震下楼发生的争执？
陈珏想，在这种情况下，文溪是不会问的。
——毕竟，自己已经决定原谅对方了，文溪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呢。
然而，她所有的设想，此时都被那句“你为什么生气”全然粉碎。
陈珏看着文溪，一时间有些发怔了：
她为什么生气？
是要通过自己生气后对方的百般迁就，来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吗？
陈珏想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只能想到“生气”带来的好处，却找不到生气的原因。
她归结于这是一股无名火，也或许是潜意识中，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所以，陈珏看着对面文溪一张素白的脸，声音难以遏制地拔高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文溪看着从前的自己，听见自己回答：“难道因为我在地震时没有听你的话，没有去拿那把钥匙吗？”
她语气平淡，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疑问。
但落在陈珏耳朵里，她再次炸了：“文溪！你这是几个意思！”
说罢，她两步冲上前，一把拍在了从前文溪的桌子上。
小文溪向后微微仰头，依旧是坐着，抿着嘴。
文溪旁观着，知道这其实是现在的自己心里没底，只是这次实在受不了陈珏，硬撑着和对方对峙罢了。
但陈珏不知道。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恐惧如水般涌上心头，逐渐将她淹没。
陈珏突然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于此同时，见了她动作的文溪暗骂了一声“完蛋”——她太熟悉陈珏了。
陈珏脾气是真不好，身体也是更不好。
是不被人顺着心意，真可以出个三长两短的程度。
……
果然，陈珏面前小文溪的表情出现了波动。
她眼睛微微瞪圆了。
这番表情变化自然是躲不过陈珏的目光，文溪只见陈珏的眼神暗了暗，微微侧身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后，突然往后一倒！
于是在小文溪愈发震惊和不安的目光中，陈珏皱着眉、按着胸口，倒在了出租屋的那张大床上。
文溪就在半空中重重叹气了——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陈珏会借身体不好的缘故，故意夸大，来使眼前这个小文溪对她一退再退。
毕竟，陈珏在从前确确实实是做过这些事情的，正如眼前：
只见陈珏仰面朝着屋顶，棕色的头发在床褥间凌乱地铺着，只有发根在起伏着，那是她在剧烈地倒气。
小文溪整个僵了，反应过来后，一个箭步上前，先伸手去抓陈珏的胳膊。
陈珏看了她一眼：“都是你气的。”
于是小文溪整个人变得讪讪的，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放开了手，和陈珏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了。
文溪飘在她身后，将下巴窝在从前自己的锁骨处，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满意地轻轻点头：“不错，陈珏是装的，不必……”
她谁也听不见的呓语还没有说完，便只感觉身下活生生的文溪动了动，接着，文溪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文溪，又探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地戳了戳陈珏的胳膊。
女孩低落的声音穿进文溪的耳朵里：“珏珏，我错了啊，不该惹你生气的。”
一瞬间，文溪整只鬼要气炸了。
她怒气上涌，抬起自己无形的手，试图去按下小文溪碰触着陈珏的手指。
……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她虚幻的身体穿透了眼前的两人。
文溪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需要冷静。
再不冷静，装病的陈珏还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她自己反倒成为第一只被气死的鬼了。
文溪浮在床头，抱着双臂，看着这小房间里的两个女孩。
陈珏依旧是仰面躺着的，只是不再急促地倒气，她在说话，声音带着些气喘，总体却是平稳的：
“你知道你哪里错了吗？”
小文溪微微愣神，想了想，吐出一句：“不该让你生气。”
陈珏：……
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正要继续追问“你做了什么才让我这么生气”时，小文溪则是续上了刚才未尽的话：“你看起来很难受，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说完，竟是解锁了手机，点开地图，去搜索附近的医院了。
陈珏余光看见了，又是无语又是心烦，便抬手一挥，将小文溪的手机打落在床上：“不用了，哪里有这么麻烦。”
小文溪也不看手机，只是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角度盯着她：“可是你看起来不太好啊。”
陈珏便有些怒了——这还没完没了了！
她一个翻身坐起来，大声道：“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别烦我！”
小文溪猝不及防，向后仰了仰，堪堪稳住，随后望着她，过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珏见她脸上少了几分焦急，心头一跳，暗道自己一时间没有伪装到底。
想到此处，她便清了清嗓子，声音低微下来：“说到底，我不去医院，还不是为了你！”
小文溪看着她，“啊”了一声。
陈珏从她向来温和的目光中逐渐找回了自信，语气愈发坚定：
“如果我去医院查出个三长两短，那一定就是你气的。”
“你得赔我，你赔得起吗？”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抬起下巴，睨了小文溪一眼：“我对你好吧。”
“来，给我倒杯水。”
……
室内是安静的，进入文溪耳中的，除了哗哗的水声……还有属于自己这只女鬼的磨牙声。
因此，愤怒的文溪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文溪低垂的眼中，划过了一抹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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