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
展信安！”
林久提笔开始写给家里的第二封信，比起打电话，她更偏爱这种慢吞吞的古老的方式，可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到大了也便延续下来。
“从出生长到现在，吃了二十年大米。我还真没见识过一个人类，能烦人到这等地步。换言之，我被骚扰了。”
这个反人类的人——程氏，望帆，林久最近一望见，就原地爆炸。
比如，林久去图书馆看书，进门处除了保安还有一张桌子。程望帆明明专候着林久，还要作出偶然惊喜状，笑得像一朵谄媚的太阳花。
“诶林久，好巧啊。”
“好”字咬得十二分饱满，甜润润。然后悠哉悠哉靠着，双手环胸，看着林久拽着书包狂奔。
比如，林久上完晚自习回寝室。楼下大妈指了指外面，“有人找。”
黑色的休闲帽抬起，伸个懒腰，露出那张欠揍的脸。“咸菜豆芽和糖醋肉看来不怎么符合你的胃口呀。”“你——不会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吧？”今天晚饭，菜确实不合胃口，不过他怎么知道的。
“喏，拿去，水煮鱼。”程望帆扬了扬手中的袋子，“一个礼拜吃两次，对你来说算是高频了。感谢我吧。”“谢你大爷。”“哦，那也一样，都是自家人。晚安啦，祝长胖五斤。”
比如，林久清晨去操场跑步打卡。一个影子从她身后“倏啦”蹿过，林久都懒得抬眼皮了，这么无聊还能有别的葱吗。“小短腿儿，跑快点呀。”瞬间火冒三丈，牙龈咬得崩坏，愣是把平时要跑四分钟的八百米跑了个三分二十。
气喘吁吁，快要呕血的林久抱着膝盖半天没缓过来，程望帆却还是清闲自在，无损形象，还顺手给她一瓶柠檬水儿。
“程、程望帆，我陪不了您老，麻烦另找高明。”
程望帆把一张湿巾贴在她直冒汗的额头：“Empathy，是什么意思？”
“同理心。”林久条件反射。
“Bingo，我想现在，你应该是最能体会到莫一沙心理的人了。女儿啊，这都是为父的一番良苦用心啊。”
“喂，我早就悔过自新了好吗？”林久气鼓鼓，“还有，谁成你女儿了。”
“我演过卓王孙，你演过卓文君，你可就忍心抛到脑后去了？长大的女儿果然好比泼出去的水，为父那个伤心呀，心肝碎掉肠子打结呀。”
“就你戏多。”
林久扭头就走，下一秒，轻轻一声，“咚”。
几只鸟儿惊起飞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林久一只手被压在树上，动弹不得。发生了什么，她她她……被树咚了？
程望帆的脸，逆着初阳的金色光矢在视线中放大。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不笑时，黑曜石一样，濯潋光华。挺鼻薄唇朗轮廓，也带了三分真。白皙的肌肤已经挨得很近了，甚至可以感到皮肤微微的躁动，像雨后的叶子被阳光柔柔烘暖。林久的脸在发烫，如同被大手拢住的雏雀，惶恐，慌张。
“稍安勿躁，请忍耐一下。”气息在耳边轻轻地说，那气息却依旧毫不紊乱，甚至可以听得出唇角的弧度，“拜托、不要浪费掉、我辛苦筹谋啊。”
从他的肩膀角度看过去，是一行人，大约也是来晨练。其中，有一泓清淡的视线，似有若无却如初春河流中，被涌动的寒流冲上水面而碰撞着的冰块。些微的冰冷，非关错觉。
程望帆抬起凤眼，把下颌从林久的肩上移走，意味深长地笑了。
女人的妒意是热火，男人的妒意是冰冷。饶是再装，敌方都已露出破绽。啊啊，不成，点到为止就好，丢了小命可不能。
他拉了林久朝视线的反方向快步离开，小声和林久说着：“哎，女儿啊，不如我们这段时间假装是情侣好了？强势出击，步步为营，合可逼出某些拐弯抹角的心思。爸爸我啊，就委屈委屈自己出卖色相好了。”
“切，谢谢哦，才不要。”
“这个回答，很‘林久’哦。”
即使回答“不”的N次方也没用，好戏早已开幕了。程望帆舒展眉眼，咽下没出口的话。
“真是个好天气呢。”吾家小女啊，何时初长成。
一个星期后，W大的论坛上出现了一个热帖，只有几张照片，瞬间被刷爆，页面都几乎崩溃。
评论区迅速沉沦：
这是一波来势汹汹的，
“赤果果的伤害一万点啊。”
“路人觉得你俩不配╭(╯^╰)╮。”
“莫名看着不顺眼。”
“这狗粮咱拒吃！我的小哥哥啊啊啊……”
另一波，
“人家好容易出来秀个恩爱碍着你们了吗。”
“妹子可以呀，传授几招呗。”
“花式虐狗o(≧v≦)o~，想不到W大还有这样的人才。”
“甜齁了，搞得我也想谈恋爱……”
林久泡了个泡面回来，看到盛紫萸拿鼠标划拉划拉的，刷了三十来页了。一见林久跟撞见鬼似的。
“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天塌下来了。”林久吸溜着泡面，含混不清地说着。
“我们的天是没塌，塌的是你的。”零冷凑上去看了一眼之后说。
“咳咳咳！”林久一瞄，不得了哇。
一口泡面呛在喉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发帖的是个叫做“去污粉来几包”的账号，发的几张照片，全是她和程望帆的“亲密”图。前几天程望帆缠着她的那些全被拍了，最过分的要数那张“树咚”图，硬生生借着机位，把他俩拍得像在接吻。
奇耻大辱。
她林久一世的清白名誉全毁了。
林久在寝室来回走了四十圈，一个转身杀了出去。
“程望帆，这事儿必须有个交代。”林久一拍机房的桌子，在机房里终于逮到了她“爹”。
“交待？”程望帆把耳机拿了下来，笑得像经典的“龇牙”表情包，“怎样？怎样？要不要考虑当我的女朋友？”
那天，据计算机系的同学回忆，机房传来一声惨叫，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总之，程望帆同学变成了“大哭”表情包，“好啦好啦，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是你爸爸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啊。我把帖子黑掉算给你赔罪，总可以吧？”
这事情，另有其人。程望帆在心头暗暗计较，咬了咬嘴唇。现在，事情稍微变得复杂了。
不过，既然把他和林久都算计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偷拍？他程望帆能把电脑都黑掉！
程望帆不愧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神级人物，迅速下了个WebCracker4.0（作者注：网页密码破解软件），读入要破解的用户列表和密码字典，设置Proxy参数和线程数目。结果破是破解了，一进去，发现——帖子和评论全没了。
有人快了一步。
程望帆眯了眯眼睛，又噼里啪啦了一阵。
“林久，事情是谁做的，你有兴趣吗？”
程望帆领着林久走到另一间机房的门口。
“好了，根据IP搜索，就是这儿。”
机房里只有一个人，夕阳在淡蓝的窗帘上缓缓终结，一抹轻红在那人的眉目之间，像是画中人。
他把键盘推进去，垂下了手。抬头的时候，恰看到另一幅画。
林久和程望帆就站在门口。
“好了，林久，你也看到了。就是他把帖子黑掉的，深藏不漏啊莫同学，不然转来计算机系吧。”程望帆打破了有些尴尬胶着的沉默。
“我、我还以为你是带我来见那个发帖子的人嘞。”林久搓了搓衣角，嘟囔。
“你不觉得，这个更重要吗？”程望帆眉睫深深，轻道。
姑娘无以反驳。
她每走近一步，便越发觉得莫一沙的身后有一座巨大的渊崖，一轮漠漠无光的白日，与一壁不可捉摸的黑暗交替。他时进时退，煎熬着身不由己。但其实，他口口声声想要推下悬崖的过去，就是血脉里淡蓝色的毒素。在血里一寸寸缓慢推进，最终扩到全身。使他变得温软兼着残酷，纸片一样撕裂自己的魂魄。
她握紧了拳，心知深陷其中的自己，做不了屠龙少女。千缠百绕的过去早已成为两株地底之树，同根，合抱，名为“他们”。唯有枯干浮露地表之时，才得以成为舟子，渡他们离开。
“莫一沙，还有程望帆，谢谢了。”林久说完，便挥手走了。那一天，心中决定学做一个隐忍之人。隐忍，却非不为。
现在，机房只剩下了两枚校草。
颜很好看，颜色却不怎么好看。
莫一沙走到程望帆面前，盯着他。程望帆摸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干嘛盯着我好像我是个扒皮香蕉似的？”
莫一沙扯起唇角：“程家的生意近来可好啊？”
“不劳担心。”
“这日子一舒坦，就有闲心干其他事情了？”
程望帆俯下身，开了台电脑，噼噼啪啪敲着键盘说：“风太喧嚣，我听不见——但是，不管我是哪一方的，林久，我都不会与之为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便签，刷刷一写，递给莫一沙：“提醒她，小心这个人。发帖的人。”
莫一沙两指夹了那张小方块纸，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走之前，扔下一句：“我盯着你，纯粹因为不爽，仅此而已。”
程望帆一呆，等莫一沙都走了才跳脚，
“丫，不爽你有种别看啊！”
林久收到了家里的回信。
看完信，更生气了。别的不说，就因为一句，
“女儿啊，不是他烦，是……你千万千万别去给程少添麻烦了哈。乖。”
林家父母收到女儿的信，决心查查那个烦死人的骚扰者到底是谁。一查，吓一跳——程氏望帆，Z省房地产连锁公司的少东家，程大公子啊！
他老林家惹不起。
晚间，林久却又有点开心起来。久已不见动静的□□好友莫一沙终于主动发来了一条消息，虽然，消息的内容并不值得高兴。
“小心金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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