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你中午吃的红烧肉现在到哪个部位了?”薛大头喝一口咖啡,没精打采地趴在书页间。
“红烧肉,主要由脂肪组成,脂肪的吸收可取淋巴和血液两条途径。短、中链的脂肪酸和甘油进入门静脉运输;而乳糜微粒以及多数长链脂肪酸则取淋巴途径……”一向很皮的齐星晢都开始面无表情地背书了——不背,大概会死得更惨。
平时不努力,期末等着喝洗脚水。这是医大学生的命啊命。
“卖笔记喽,医学院第一名莫一沙的独家笔记复印版,包通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黄梓扛着一大摞复印纸走过,身边围满了人。
“哎哎哎,”薛大头追上去,“我要我要!”
“行,自家人,一口价八八折,包送到床。”
……
期末考试来了。年末,也便这样突如而至。
W市的天空飘起了丝线小雨,傍晚的时候天空绣上暗色的云纹。南方的冬,总是温和煦至的。只是下雨时,凉意如雾如花,惆惆怅怅得惹人。
莫一沙脱下实验用的白大褂,从堆满试管医术的实验室中走出来。打开手机,查了查Y市和S市的气象预报,俱是一个在屏幕上放着光的灿灿小阳。
眉眼山清水远,不觉惹了阳光。
与此同时,高铁上。
林久她们放假,比苦命的医大学生还是要早几天的。林久打开手机查了查W市的天气,“啊,”是团下着雨的乌云,“真爱下雨。”她把头靠在窗上,心中想的可不是下雨。断桥上白娘子问许仙借一把蓼蓝褶伞,一湖淡烟急雨,不过借口而已。
晴光给人的眼眸映得亮晶晶,剔透的雨珠子似的。林久提了行李从天桥上乘扶梯下来,在出站口便一个雀跃,行李也脱了手。
那里站着一个颀长少年,目中含笑,像是上好的淡青烟篆,不疾不徐。他一伸手,姑娘便蹦跶到了怀中,像一只袭人的小兽那样鲁莽。
“子——乔——哥——”林久故意揉了揉又抓了抓少年的衣服,他今日穿的是正装,愈发衬得儒雅挺拔起来,竟也有几分气度和仪仗在了。
哥哥长大了。
“九九,小傻帽儿,东西都不要啦?”林子乔一手拉了行李箱,一手牵了林久,走向车子。
“咱们回家了,九九。”
“九九啊,你是不是瘦了点呀。”
“哥,我都裹得跟粽子似的,你哪只眼见我瘦了呀。”
“脸小了呗,咱家九九更漂亮了。”
“哥哥哥,这话我听着顶受用。话说期末好苦好苦哦,活活挫了层皮。”
“哥回去给你炖萝卜排骨汤,好好补补。你是想哥哥,还是更想哥哥的汤呀?”
“果断我哥。”
有林子乔这样的哥哥,不知羡煞多少女孩儿呢。林久念高中的时候总不愁交不着朋友,有一众痴情少女围着林久转,这个送吃的那个约出去玩。不是她们的性取向出现问题,而是——人哥哥林子乔说了:
“我妹妹喜欢的,我就喜欢。”
子乔哥并不是星芒一般锐利的人,他平和稳妥,进退有度,从不曾红眼睛粗脖子起高声。他是林家打小一茶一饭精心教养出来的,个中苦心孤诣的厚望自不必说。林父的净水厂历了十几年的功夫,虽在业界还远入不了核心圈子,辐射范围有限,但在小小的Y市却早已雄起为独当一面的龙头了。
子乔哥当之无愧地争气,林久想起家书中父母这样写,“子乔现如今接手家中企业各项业务,娴熟在手,独当一面,为父为母的甚感欣慰”。
林久看看窗外,Y市的街头一爿爿小小的店铺掠过,数十年如一日。这个小城是温驯的,缺乏野心,总也是原地踏步而已。或许这未必是缺劣,野心会噬了心,这样累人。
素常温和的子乔,如若他要踏出Y市,不可避免地,眸中也要逐渐堆积那些黑色冷硬的东西。与他的天性,并不相合……
林久突然凑上前去,对正在驾驶的哥哥说:“哥你快乐吗?”
后视镜里看到那双眼睛,仍是那样清澈,似往时铜缸里煮过的清雨水。林子乔愣了一下,没想到妹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敛眼垂睫,像滚好的茶水中落下的茶叶,先是皱成一团,最终,徐徐化开。
“快乐呀。”他认认真真回答,但是没有对着那双眼睛。
“久儿回来了呀。”林父林母刚从厂子里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女儿埋在一大桌美食散发的蒸汽中,垂涎欲滴的眼神。
“爸,妈,快来快来,哥烧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林父林母有点发愣,虽说早就知道女儿要回来,但甫一见了面,还是讶异了一下。
眼前这个姑娘,穿着茜桃色的勾丝毛衣,一头乌碱润过般的短发。她是那样普通,普通到你只要随意敲开一扇门户,里头坐的都是这般的姑娘。可不知何以,眼前的姑娘周身充满着暖意,或是客厅的橘光给衬的,或是毛衣融成甜甜蜜色,竟让人怎也移不开眼。半年,仿佛一晃神,她就长成了盈盈模样。
我们林久。
我家的小女。
林父林母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好,好。”
饭后,四个人窝在沙发上,电视随它放着,心思都在聊天上。
“久儿,大学里有找男朋友伐?”
林久一个激灵,果然绕不开这个话题:“哪、哪有那么快,我上哪儿去捡个男朋友去。再说了,哥都单着呢,我又不单得发慌我急啥呀。”
“上回那个程家公子不是不错的嘛。”林母笑吟吟地,一对小冤家。
“诶诶?”林久正准备打腹稿解释,这误会大了去了。
“我觉得不好,”林父突然严肃地插进来一句,他平日里可是个顶爱开玩笑的风趣之人,本来呢,林久姑娘这事儿估计可以供他打趣个大半年。鲜有地,他呷了口茶,用一种谈判式的略生硬的语气说,“我家久儿,就嫁个普通人,快快活活就好。”
他意识到客厅里的气氛有点变化了,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眼中简单直陈的疑问和不解,却深深刺痛了他。林父不自在地笑开了,故作轻松地说:“这事还早着,我家闺女找的,必须是万里挑一的人,不然我不放进家门的。倒是子乔这不省心的孩子,我得绑他去相亲了。”
林子乔忙不迭接过话头:“为什么转一圈又扯到我身上了。上回老爸那个旧相识家的方姑娘,半夜给我打电话还不说话,闹得像午夜凶铃一样。”
“哈哈,合该找这样的姑娘治治你。”
客厅里的气氛似乎又恢复如初了,一派其乐融融。没有谁愿意去深想一些。
“对了,子乔,还有久儿,忘了说,我和你爸订了海南的机票,我们去那儿渡假,大概三天后就走。”林母挽着林父的胳膊说,两人虽是老夫老妻了,但情感仍是十年如一日的。
“是啊,子乔,照顾好你妹妹。”
“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果然是亲爸亲妈,子乔在心中哀叹一声。
“九九早点睡,不准在被窝里偷偷看动漫,不然,手机没收了。”林子乔睡前还放心不下,要到林久的房间千叮咛万嘱咐的。
“哥,妈的更年期是被你抢了吗?你怎么比她还罗嗦啊。”林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了。
“行行行,尖牙利嘴的,读了大学愈发厉害了啊。”穿着睡衣,黑发微湿的子乔果然很帅。不过在林久的心中,还有一个人,比哥哥更帅。
“子乔哥,你为什么要提前修完大学的功课啊?我觉得大学很好呢。”林久差点忘了,她一直想问哥哥这个问题。事实上,子乔只比她大了一岁,但是她还在读大一呀,子乔都工作了。
不过从小,子乔就是这样,比谁都拼。小学时跳了一级,初中时跳了一级,等到林久上高一,他都在念高三了。大学又缩短学时,把四年当三年用,有时连假期都在上课。
“嗯,当然是因为不太喜欢读书,想早一点工作啦,九九可千万不要学哥哥。九九安心念书就好,大学是最美好的一段。”
真是奇怪的答案,即使学得比同龄人快成绩还那么优秀,哥哥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呀。而且,她总感觉,读书时的哥哥,总是要比现在开心的。现在,只要静下来不笑时,子乔的眼里总是堆满心事。
“好了,快睡吧。晚安。”
林子乔掩上门,对着林久,他永远带了温柔中透着果敢的笑。他从不跟别人比,只是,一定要比九九走得快些。走在她的跟前,好替她挡些风雨,好让她不用再皱眉思虑,好让她开开心心地,一辈子。
夜深人静。
“云缣,你睡不着吗?”
“怀石,原来你也是?”
“嗯,可能是久儿回来的缘故。”
卧房里的灯被轻轻扭亮,映得两个心事重重的人的面容都很焦黄疲惫。原该是件开心的事呀!
“孩子们都睡了吧?”
“已经两点了。”
林父和林母对望一眼,眸中千百忧思,如寒夜枝杈上的惊鸟。万事都美满称意了,企业近几年发展顺风顺水,儿子也没什么可担心,无非寻着一门好婚事来配了他。唯有一桩放心不下的,就是……
“唉,久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林父把手放在额头上,看上去劳心而苍老。
林母伸手抚了抚他的背:“怀石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弗要再提了。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皱起的眉间现出一点点稀薄安慰。
“早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能让她去W大念书的啊!”
“天注定,又有什么法子。再说丫头内里倔得很,自己能拿主意。”
“云缣,是我幻听了吗,外头好像有动静?”
“没有吧,我没听到。”
“覆水难收啊,算了,睡吧。”
灯又被扭暗了。世间万物静默如初。
卧室门外有人慢慢地滑落下去,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像怪物一样的暗影。她手上捏着一个玻璃杯,里面的水顺着杯壁流下去,滴落到地面上。
液体的声音,一滴,一滴。好像久远空旷的泪水。
有一只船正在大海里行驶,它划开一层一层水波。谁说水波破碎以后合起来,跟原来的没有半点分别呢?船,曾经把大海的心划破过。
有人发现吗?
她把手和脸贴在原木的卧室门上。
谁说没有半点分别呢?
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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