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舅

人说,外甥不离舅家门。他们都说我是最像二舅的,笑的样子,吃饭的样子,走路的样子,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卫国长的也像他爸更多些,所以,我们俩长的跟亲哥儿俩无二。

我整晚都在回忆二舅。二舅是家里最有本事的人。

八十年代参军,川藏线的汽车兵,驾驶技术顶尖。那时候还是大鼻子的老东风,连个转向助力都没有,更加别说空调了,冬天送给养的时候,走在坑坑洼洼的川藏线上,经历过多少困难,我们都不清楚。只是每次二舅喝酒的时候,都会,吹嘘自己的驾驶技术是怎么学的,怎么在将将能过一辆卡车的临崖公路上送给养;吹嘘他的八一杠打靶成绩;最后总会慨叹,没能上过前线,那时候是有老山前线的。

大街上路过一辆汽车都会有孩子们上前猛吸汽油味,而且说香的年代,汽车兵复员回来极其吃香。二舅应该是县人武部安排工作的最低级别的退伍军人,先是在县政府开车,干了不到一个月,就想跑,说是不习惯。

如果不能获得权力,那就尽可能的拉近与权力的距离,这是现在的人都懂的道理。我们不是当事人,不知道二舅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部分事情即便是喝多了酒之后吹牛都没提起过。我爸当年也曾经尝试问过多次,每次都被一句,“姐夫我现在不好吗?”挡回来。

一纸调动,到柴湾镇上的机械厂做了司机,开始了喝酒跑天涯的生活。河南的商丘、郑州、驻马店,陕西的西安、阎良,山西的太原、侯马,夏天是两箱啤酒,冬天是一箱我们本地产的白酒,来回一趟十来天。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出门靠地图,也没有酒驾的概念,五年时间,二舅从未出错。小时候的我,一直认为二舅是喝不醉的,每次逢年过节喝酒的桌上都有他,天南海北吹的也是他,喝到最后帮着收拾桌子的还是他。

一九九三年夏天,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河里、塘里全满了,到处都在传,上游已经炸坝保上海,如果还不行,就得炸我们这段。县里发了紧急通知,抽调党员、退伍军人上了长江堤坝。半个月之后,水退了,二舅成了村民兵营长。民兵营长,一年有一个月的时间,那是有人有枪,搞训练也是与部队无二,平日里,基本上不用在村里露面。车、酒、远方还是二舅日子的主要内容。

当年年底,村委改选,乡镇里面的领导听说有这么一个退伍老兵,换装不换色,抗洪的时候冲在长江第一线,几次组织谈话下来,二舅当上了村长,工资还不如开车的时候,自由散漫更加是被组织纪律取代。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谁知道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一样的洪水,却带走了二舅。带队守坝的夜里,救一个不小心落水的队员,再没回来。听大人们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鼓的像个气球。这叫“巨人观”,多年以后,我学解剖的时候菜知道。没有锦旗,没有嘉奖,没有通报,因为二舅那天晚上组织队员喝了一场酒。

戴家庄是有家谱的,按“承先继祖,为德必昌,尚志有方”十二个字循环排字辈。外公叫戴继升,大舅叫戴祖安,我妈叫戴祖芳,二舅的名字叫戴祖清,小姨叫戴祖月。算命先生说,二舅五行缺水,说以清为名,补水蓄福。不想,喜酒水,发迹于水,乘水而去。

二舅走了之后,村里安排二舅妈在村办厂烧饭,一个月有一百多块钱,我跟卫国都是一米八左右的个头,很大程度是都是这个原因。上初中,长身体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在厂里的食堂,可以吃到有油水的菜,甚至肉。

卫国的身上,那近乎变态的好胜心、变态的自尊心,还有一些怯懦,是二舅妈性格的完全映射。二舅妈是个极其好强的女人,后来,那份好强,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到我们都不是什么天才,但是卫国实在太紧张了,什么事情都太紧张了,用力过猛,动作变形。中考是这样,高考也是这样。,这会儿打牌还是这样。一不赌钱财,二不赌身家性命,只是打发时间,还有正经的事情要做,只是打发时间,他依旧过于重视。

“二哥,你这别老是走神啊!再一直输,为兵等下要骂你了!”

“为兵,来抽根烟,赔个礼!”我递根香烟给为兵,“这起不到好牌,没办法啊!”

“卫国哥,要不你也点一根,提提神?”为兵点着了眼,转朝着卫国说。

“林晓还在这儿呢,我们都抽烟,熏到了!”

“不会的,你们抽,这都是外面,怎么熏到!卫国,你也点个吧,提提神……”

“我不抽烟的,你们抽……我去接下香……”

“林晓,你记不记得我二舅那次让卫国跪医院门口的?”卫国走开的档子,我突然想起点事。

“还有这事呢?”为兵到底小几岁。

“记得,那会儿我们都初中了吧,卫国下课的时候把蜜蜂装在同学文具盒子里面,等到上课的时候人家打开文具盒子,那蜜蜂上来就是一口,那叫的那个惨,怎么会忘记这事?!”

“卫国哥这斯斯文文的人,还干过这事呢?”

“特殊情况,特殊情况……”

“卫国哥,也是我们家最厉害的人了。你看,论长相,一米八的个子,瘦瘦高高,还白,一眼看过去,都以为也就是二十四五岁;论学历,硕士,我们后来几个连大学都没上过;论工作,县兽医站,公务员啊!”

“什么兽医站啊?瞎说,那叫动物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兽医站哪儿有公务员啊!”林晓显然更加了解县里的各路机构。

“那也不妨碍,他爸暴揍他一顿,然后让他自己捡两个破砖头,当街跪着!”

“二哥,细说,细说!”

“不说了,再说你林晓姐要冒火了哈!”

堂屋里圣柜上三三柱香,门口的八仙桌上一柱香,一圈下来,卫国回来坐下,“刚刚听你们好像在说我啊?”

“是的!”

“二哥啊,这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的黑历史的……”

“怎么可能,林晓跟我们一起上学的!”

“拉倒吧,为兵那时候小,能知道啥?林晓怎么会说我啥?除了你没别人。”

“卫国,要不这样,你点根烟,我告诉你听……”我看卫国慢慢也带点笑意,想着开开玩笑,再让他轻松点。

“行!为兵,打火机给我!”

卫国到底是不会抽烟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烟,点着,第一口还没吸到嘴里,眼睛已经被青烟熏的睁不开了,我们三都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哥,你别抽了,别抽了,给我吧……”

“二子,那你得说,刚才说的是什么!”

“行!”

“林晓,那我可就说了?”

“你说就说,别看着我……”

“二子,你赶紧说!”

“就是桂香婶儿要领你回去当二子那事!”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林晓站了起来。

“那时候你在学校上课呢,要不你以为后来谁来讲情能讲下来,我二舅那人,你还不知道!”

“哎……不说这个了,打牌打牌!”

“二哥,我们边打边说……我要听……”

“我讲……那半大小子了,跪在路边,我二舅又是拳打脚踢的,你妈哪儿看的下去,就去抱卫国起来,卫国也是犟驴,不肯。你妈急眼了,就说,祖清,这儿子你要是不要的话,我要了,我带回去,我自己反正没生到儿子!”

我没再接着往下说,大家都也都没问,顺着出牌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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