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的凌晨三点,天已经很凉了。天还没亮,到二舅家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大舅在给大家盛白米粥,为兵在发菜馒头,卫国站在大师傅的旁边,我凑上前打了个招呼就去喝粥吃馒头。
“为兵,怎么只看到大师傅一个人啊?”
“号鼓队一会儿就到,哭丧的卫国没让请,说是有点太过了……车在马路上停着了,一个大巴车,一个中巴车,你来的时候没看到?”
“我哪儿注意这个?那灵车呢?”
“灵车跟号鼓队一起的!”
“不对啊,怎么没看到念经的和尚?”
“我表哥一会儿到……”
“你表哥出国做法事回来了?”
“是的……”
“那这真的是请都请不来!”
“我爸去喊的,不一样……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在门口了……我去迎下!”
“嗯……”
太多年不见,为兵的表哥胖了许多,长长的土黄色僧袍,带着帽子,挎着个包袱,就进来了,大家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直接到大师傅面前,简单打个招呼,就在丧棚下的八仙桌上打开了包袱,一只木鱼,一本手抄的经书放好,扫了一眼堂屋里面,“大师傅,都准备好了,你发话吧!”
“好……”大师傅提高了嗓门,“大家都迅速点吃啊,我们四点钟准时烧清场纸!都戴好白帽子,排好队,先到这边磕头,然后进堂屋绕一圈,右边进,左边出……”
说话的功夫,号鼓队也走了进来,在八仙桌西边站好,大鼓、小号、长号、大号、萨克斯,一身制服与早年交警制服相似。
“卫国……为兵……二子……来!”
“二子,等下大师傅让你干啥就干啥,礼节什么的你爸跟你大舅他们都商量过了,可以!”
“好!”
“卫国,白帽子,白大褂,腰绳,哭丧棒呢?”
“这儿,这儿……”大舅赶紧从边上递过,大概四十厘米的竹棍上,满糊白纸打底,上半部分叠糊了三节白纸,下摆都剪成了须状。卫国接过,插在腰前。
“为兵,你白帽子,白大褂,腰绳!二子你也一样!等下卫国跪前面化纸,你们两个跪在他后面……念完经,你们跪到八仙桌东边,卫国回礼,你们俩化纸!”
“嗯嗯……”我跟为兵木然的点头。
“各位亲朋好友,我们在此给戴家夫人送行,开始!”我们刚刚在蒲团上跪下,大师傅的号令就起来了,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是一片呼啦啦的白帽。
大铁锅里面的黄纸点上火,木鱼响起,经书一页页的翻过,中间磕头数次,最后,大师傅让所有人一起磕了个头。换个方向,朝着人群,我跟为兵化纸,卫国挨个给每个上前磕头的人回礼。
清场纸烧完。
撤去八仙桌,准备出门。
每个村里都有固定的抬棺人,年龄都在五十以上,怎么选择怎么传承的,只有一套规则。
六根成年人胳膊粗的松木,前后各三根。粗韧的麻绳结成双股,从冰棺下面穿过,露出两头一根松木从中穿过。如此在松木两头再来一次,这样前后各四人,就可以抬起了!
“都好了没有?”
“哟嘿!”
“孝子,跪……”所有人也就跟着跪了下来,号鼓队也吹奏起哀乐。
“起!哟嘿!”
“过桥!”大师傅喊的同时,卫国,转过身朝着门外,面朝地趴下。
卫国的身子整个被遮住的时候,“妈……啊……”嘶哑的长啸和着眼泪鼻涕,贴着地面穿了出来。
“好了……有哭了,孩子以后会讲话,会笑!”卫国的眼圈明显红了。
冰棺抬过,卫国起身,长跪送冰棺出门,上了灵车,我跟为兵架起卫国。
“二哥,为兵,我没事了!”卫国轻声说,“放我自己走。”
“嗯……”
卫国坐上了灵车,我跟为兵上了小巴。
从戴家庄往西,走老栟茶公路,经328国道,到县殡仪馆,回程的时候,从盐港,上204国道,再到柴湾镇上,从村东头回来,这叫,不走回头路。每过一座桥,要烧黄纸、敬香,每过一个岔路口要撒纸钱,寓意,顺顺当当,早登极乐。
到殡仪馆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前面还有几家在排队。我跟卫国到外面抽烟,远处的两座高楼中间,一点红霞开始透出,就像一座天上的门。
“为兵,那是什么地方?”
“双子星广场,县里最高端的住宅了!”
“多少层?”
“得有四五十层吧,就两栋,广告说是新一代住宅,两万五一个平方!”
“就我们这地方?两万五?”
“这个比县政府后面的学区房还是便宜一两千的!”
“那边什么学区?怎么这么贵?”
“那边是县中、附中、附小的学区……”
“那确实贵的有点道理……呵呵……”
“可不……”
“我们进去吧,一会儿要告别仪式了!”
“嗯嗯……”
我们进门的时候,喇叭里面正好通知告别仪式开始。每人在门口拿一只白菊花,站好,默哀三分钟,绕棺一圈。卫国面色无异。看着工作人员推走了冰棺。
我们到了外面,人多了起来。
“卫国哥,点根烟?”
“不用,我们去河边看看,你爸在那儿化纸的……”
“好!”
“大伯……”
“卫国!等着吧,半个小时左右!我怕你太难受,走的最简单的流程……”
“我没事,大伯……你这样安排挺好的,人都去了,这些事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卫国……”
“二子,咱们都算是半个学医的,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咱们都能科学的,平静的面对……”
“嗯嗯……”
“我们去那边等吧,带来的黄纸、纸钱都化完了!”
“……”从河边走来,正好一大队人进告别厅。
“你看,这谁家老人,好福气,这红帽子就有七八个!”
“是啊,重孙辈都这么多了,最大的那个估计得二十多岁了!”
“哥,你们看,后面还有个抱在手里的,是个绿帽子!”
“玄孙!”
“唉……我妈没福啊,我这到现在婚都没结呢……”
“哥,好饭不怕晚!”
“嗯……”
“柴湾戴卫国!”卫国从窗口接过那个红布口袋,我马上把红桶送上前放进去,卫国脱下衬衫,盖上。为兵打开了伞。大舅招呼众人,一起往停车场走。
一路无话,到了村口,卫国端着遗像,我抱着桶,为兵打着伞,我们进门,场边点了两个稻草把,送葬的人从上面跨过,摘下白帽子。卫国在圣柜上放好遗像,骨灰按照大师傅的指导安置进了骨灰盒。
作揖,磕头。
我跟为兵也到场边,跨过烧着的稻草把。余下的都比较简单,就是开席,我们都喝了点酒,卫国告诉我,二舅妈还得在家住几年再请到田里安息。现在这样就算是完礼了。
回程的路上,我问我妈,为什么让我去戴孝。我妈说,卫国没有兄弟姐妹,一来是凑个人数,二来你跟卫国也算是换过,这也是个了解。
是的,我也姓戴。我爸姓夏,不是上门女婿。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肺炎、百日咳、中耳炎,算命先生说我六亲缘浅,随母姓,假外公家的字辈,好养活。于是,我被取名戴卫国,上头有个姐姐,所以贱名二狗子。后来,即便是换成了戴为国,实际上,这十里八村的没人知道我的大名叫什么,都叫我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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