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什么都没有，陈湘予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还是接着去喊魂。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天气却突然下起了蒙蒙雨，阴沉沉的。
陈湘予从地上拿起米糕，开始说回去的词。
“狗蛋，回去啦。”
“狗蛋，回去啦。”
他边走边喊，偶尔用手挡一挡细细密密的雨雾，但这雨水仿佛是成心和他过不去，无论陈湘予从哪边挡，雨丝总会从另一侧贴上来。
仿佛是吻一样。
反正都打湿了，陈湘予最后索性就没管。
到了门口的时候，人额发已经潮湿了，贴在白皙的脸颊上，睫毛一簇一簇的，下面的眸子雾蒙蒙的。
他到了门口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又朝家门里的人喊道：“狗蛋回家了吗？”
阿婆从一开始就等着，闻言连忙应道，“回来啦。”
如此一来一往，仪式算是完成。
陈湘予把手里的米糕扔到了十字路口，引魂的东西不能留在家中，他这才回了阿婆家中。
堂屋的油灯点着了，昏黄又暖人，阿婆总是心疼电费，所以家里还存着成箱的红烛。
陈湘予抬步朝床边去看，小孩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那块玉石在他颈窝里躺着。
阿婆拄着拐杖把干毛巾拿了过来，给陈湘予擦了擦，面色也是心疼，“穿的这么薄，外面还下雨了……”
陈湘予弯唇笑了笑，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分生气，他只是道，“就一点点雨了，狗蛋退烧了吗？”
阿婆闻言从桌边拿过来温度计，面色还是有些担心，她总怕自己看错了，“小予我量了，好像是三十六度九，但阿婆看不太清楚，你眼神好，你替我看看。”
陈湘予垂眸看了下温度计，温度确实有所下降，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动手甩了甩温度计，准备再量下。
时间一直到了中午，陈湘予才得空回家。
他早饭都没有吃，眼下有些饿得头晕眼花，但走到家门口却脚步一顿。
因为木门铜环上挂着一个塑料袋。
陈湘予走过去看了下，发现里面是温热的包子和豆浆，还有一个鸡蛋。
纤细的手指翻找了下袋子，里面果然有个纸条。
——去山下买的，你趁热吃。
连名字都没写。
陈湘予面上有些疑虑，但还是提着东西进了家门，顺道把挡门石也踢过去了。
包子是香菇牛肉馅的，陈湘予掰开看了，豆浆也喝了一口，很甜，想来是特地放的糖。
怎么会这么巧。
全是他习惯吃的。
陈湘予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下，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抿了下，只是浑浑噩噩的想着。
死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不许别人像他么。
似乎是有些同自己较劲，陈湘予把早饭全吃了，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思维有些放空。
刚一中午，天就放晴了。
陈湘予打算出去看看自己的地，其实也不算地，因为少得可怜，一亩多一点。
因为父母死得早，政府规定的是按人头分地的。
一个人，就一个人的份量。
陈湘予皮肤白，太阳稍稍一晒就容易发红，他刚出家门一会就半道回去拿帽子了。
不然没办法干活。
地里没种什么主要粮食，大多都是豌豆、花生和季节性的蔬菜什么的。
纯粹就是自己吃，如果有剩余的，或许会去镇子上卖一卖。
陈湘予的生活很简单，他喜欢有文化的，可能也只是出于一种崇拜心理。
因为乡村，其实用不了多少文化知识。
譬如现在，他正在田里弯腰拔草，身上的衬衫几乎要湿透了，这还是早上。
陈湘予的手上沾着泥巴，但皮肤又白得过于谎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声音。
“我来帮你吧。”
陈湘予回头一看，意外地发现居然又是那个小张。
他怎么又来了？
男人似乎是换了一身衣服，上下穿的都是黑色的，黑色衬衫，黑色裤子。
甚至衬衫袖子都没有往上挽，大部分皮肤都被捂着。
陈湘予困惑，他不热吗？
但男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了，似乎是某种错觉，陈湘予总觉得面前这个人高了许多。
就好像……是突然长高的，有点违和。
但脸还是那张脸。
嗯，白了点，可能回去洗脸了？
陈湘予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就伸手把他手上的泥巴弄了下来，这其实是一个很冒犯的动作。
手指相触的一瞬间，陈湘予感到一股清凉从指骨爬了上来，细细簌簌地贯穿至全身。
很冰。
愣神的片刻，男人已经替他擦好手了。
“我给你弄吧，你去田埂等我。”语调还是很沉稳，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陈湘予鬼使神差地没拒绝，回到了田埂，抬手拉了拉自己帽檐。
晒得他好难受，粉白的鼻尖泛起来点潮意。
男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就薅完了杂草，顺道还替他疏了下花生苗，最后走到了陈湘予面前。
他伸出手，想把人给拉起来。
但陈湘予觉得有点不合适，只是拉着对方的小臂起来了，但碰到的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僵硬了一下。
衣服里面硬邦邦的。
陈湘予觉得有些奇怪，人的肌肉会这么硬吗？难道是他练得好，简直是像什么铁片一样镶嵌着。
他很快地松开手了。
“之前没好好认识，我当时还不小心睡着了，真的很抱歉。”陈湘予很是认真地说道，这个、这个小张其实还不错。
他是真不记得他名字了，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去问。
男人只是垂眸看着他，“没事，我叫**。”
陈湘予有一瞬间以为对方听到自己的内心话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我叫陈湘予。”
“**”只是说，“我知道，小予。”
这话接的十分自然，仿佛从一开始就可以这么叫似的。
陈湘予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人帮他干了活，接下来分道扬镳好像显得“用完就扔”。
他很有礼节性地说，“嗯，那今天谢谢你了，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来我家吃个饭……”
陈湘予垂着头，心里如同蚂蚁啃食过一样，尴尬得直绞手，又补了句，“如果没时间的话就算——”
“有。我去。”
还是直勾勾地盯着。
陈湘予只能带人回了家，他难得的有些后悔，虽然这是人际交往的客套话。
但是人怎么就真的来了？
他也不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
“**”仿佛像个游魂一样，不知何时从堂屋走到了厨房，把陈湘予还吓了一跳。
“小予。”沉稳有力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陈湘予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如果说最能拿得出招待客人的，恐怕是他亡夫白事剩下的肉菜。
都在冰箱里存着呢，倒是也不坏。
陈湘予有点为难，不用那些肉食的话，那他端出去一碗青菜面？
好像有些磕碜人。
“你、你想吃什么？要不我们出去吃吧？”陈湘予抬眸问道，他刚从田里回来，脸颊上还泛着粉，细看还有小绒毛。
“**”吞了下口水。
陈湘予看到人喉结滚了下，有些懵，心说这是渴了？还是饿了？
他连忙去倒水，递到了人跟前。
对方动作很缓慢，但还是接了水，喝完了。
“不用出去吃，小予随便做点就可以。”男人这么同他说，眼眸微垂着，盯着人脊背发慌。
陈湘予这下的确没办法了，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说就显得不礼貌了。
他只能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无奈。
“那好，你出去等我吧。”陈湘予这么说道，见人不动又补了句，“我自己一个做饭会快点。”
对方这才出去了。
陈湘予松了口气，他刚才差点以为对方要留在这里帮厨，幸好没有，不然更没办法做。
大约20分钟后，陈湘予还是端上来了饭菜。
四喜丸子，红烧猪蹄，还有一道鲫鱼汤。
主食是米饭。
陈湘予其实心里遭受了自我道德谴责，因为面前这个人分明是阿婆介绍的对象，但是……饭菜是他亡夫的白事席面。
这太奇怪了。
“**”丝毫没有要问他亡夫的事的意思，而是盯着饭菜看了好一会，直到陈湘予提醒道，“你可以尝尝味道，不行我再——”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倒是吃的很给面子。
陈湘予心里的道德愧疚缓解了一些，起码他总算占了一头，招待好客人了。
男人吃饭吃得很快，几乎没过多久一碗米饭就空了。
像几年没吃过饭一样。
陈湘予虽然困惑，但还是很自然地站起身来准备去拿碗了。
但是没拿动。
“小予。”
陈湘予几乎要对这个称呼免疫了，反正阿婆和狗蛋也这么喊，本来就是小名，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视线微垂，看了过去，陈湘予这才端详了这个人的容貌。
其实……好像是挺好看的。
不过骨感太明显，以至于陈湘予总觉得他的皮很薄，感觉快要透出来一样。
但估计骨头也挺好看的。
陈湘予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想到这里来。
“怎么了？”他问了下。
男人直接放下了筷子，道，“你先吃完。”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又让陈湘予无法往厨房走，怎么个意思，他到底吃不吃了？
陈湘予有些莫名地应了声好，随后就自己吃饭了，他胃口小，一碗米饭就可以饱腹了。
甚至因为上午晒得热，胃口消减了点，碗里的米饭还剩了点。
男人一直在看他，几乎都不挪动。
陈湘予好几年没有这种忐忑的感觉了，只是说，“你还要吗？厨房里还有。”
对方自己动身去添饭了，然后又重新开始吃了起来。
陈湘予有些愣。
这不是没吃饱吗？为什么让他先吃？他还以为是这人已经饱了。
男人拿着巴掌大的碗，低头闷不做声地吃饭，一下又一下，像是野兽专注的进食一般。
最终将桌面一扫而空，甚至看向了陈湘予的碗，里面还有饭。
陈湘予脸蹭得一下就红了，谁给客人吃自己剩饭的，他直接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那你歇会吧，我洗下碗。”
男人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坐了一会，等到陈湘予收拾完了，对方也已经走了。
留下一张便签。
——小予，我先走了。
桌面上的盘子低下有水痕，陈湘予垂眸看了一眼，用抹布擦了擦。
没太放在心上。
他只是倚靠在桌边，看了下那张纸，心想……写的字比自己好看。
陈湘予在这时突然想起了一张青涩的大学生脸，心脏停顿了慢半拍，他脸色慢慢地冷了下来。
只是反复地看着手上的纸。
顶多是有点像而已。
他有些烦闷地用手指插了下自己的发丝，白皙的下巴上是一张翕动的唇瓣。
一张一合，分明是在念着两个字。
——李霖。
与此同时，上游的河岸又传来了细细簌簌的洗衣声。
攻：吃自己的席就是爽！（白事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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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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