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手持松枝,挽了一个剑花。
此刻这就是她的剑。
那是一节普普通通的松枝,并无甚么稀奇之处,可在今昔手中,却比王晚月所见的任何的一剑还要惊涛骇浪。
这样的一剑,是无法抵挡的。
王晚月做出了决断。
王晚月向来很能做决断。
所有人中,只有王晚月活了下来,不是因为她比那另外三人更厉害,而是她磕头认错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今昔丢了松枝,那副因出剑而短暂扬起的精神气好像也随之萎靡了。
秋霜浓并未在今昔出剑时出时出手,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着,好像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一直到一切结束,秋霜浓望见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便知趣地将她搂入怀中。
今昔脸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疲倦,仿佛深入骨髓般,厌倦了一切,厌烦了一切。
秋霜浓心上陡然涌入害怕与怜惜两种毫不相干的念头。
秋霜浓想。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今昔任凭自己依在秋霜浓的怀里,她低头嗅着他领口处的皂香,随手用手指蜷了他的一缕垂下的发把玩着。
终于像是休息够了,今昔转过身去,平静地看着王晚月。
“说吧。”
她的声音宛若断金切玉般锋利,只是也如刀剑般无情。
王晚月对上那双眼睛,少见地感到几分羞愧。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既无击败敌人的得意,也无斩杀敌人的兴奋,有的只是一种深深、深深的疲惫。
即使是刚刚弃剑求饶的时候,王晚月也没有过什么后悔懊恼的心情。
天衍大陆不就是这样的吗。
恒古以来强者为尊,王晚月杀人之时也明白了自己终究会被人所杀。
王晚月等人想杀人越货,盯上了今昔和秋霜浓,他们想的很好。
一个是看起来文质彬彬、温其如玉的男俢,一个是看起来弱质芊芊、孱弱不堪的女子。
观其男俢步履沉重,似乎将所有心神放在了背上的少女上。
一个人若是分了神,是很容易被偷袭的。
但那青年没有被偷袭,他睨着他们,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没有半点笑意。
可也没有半点惶恐、害怕。
王晚月没有死在他的手上,她依稀感到了危机感,但已来不及了。
她阻止不了同伴的进攻。
王晚月这时还想着逃跑,逃跑对王晚月并不能算得上是屈辱的事,她不是那种玉洁松贞的人,对她来说,活着便是最大的事。
直到女俢刺出了穿云裂石的那一剑。
她就明白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王晚月交代了一切,仔仔细细的一切。
她本也没得选。
王晚月想着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她说出了她拥有的一切来利诱面前这位女俢,可她一点也不为所动,一点情绪都没被她挑动。
她已不知该如何来诱惑她。
王晚月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她哭的很难看。
可一个人要是快死了,哭的这么难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晚月并没有死,也停止了流泪。
因为今昔走到了她身前。
今昔捡起被她抛弃于地的剑,递给了她。
王晚月不敢不接。
在双眸朦胧中,她瞥不清今昔的神情。
唯有她的声音如旧。
“这是你的剑,拿好了。”
王晚月的剑是银色的,此剑是她斩杀一魔俢时掠得。
多年来她珍爱此剑,常常擦拭保养,这是难得属于王晚月的东西,但在生死关头,却被她弃之如敝。
剑身微微颤动着,似乎在高兴又回到主人身旁。
王晚月拿回她的剑,嘴唇颤抖着并不言语。
她依稀觉得自己又拿回了一种东西。
——那是她的勇气。
“还有,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哭。”
今昔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又强了一分,尽管这些力量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是因为她杀死了那几个修士,他们死前的怨恨化作她的力量的一部分。
但是这样的怨恨,太浅薄了。
今昔有一世曾屠尽世间人,世人唤她魔尊,挥手间便是缘起缘灭,一直到日月无光,山川崩塌,那时她已不想救人,也不想去死,所以今昔成功地让所有人一听到她的名号便闻风丧胆,所有人恨不得生呓她血肉,将她剥皮抽筋。
让所有人爱一人很难,让众人皆恨一人就显得简单许多。
无边的怨恨构成了她。
今昔那时甚至有些惊诧于自己的冷漠,一直到这一刻,她的心里竟还是毫无波澜。
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可今昔还是没有成功。
她杀不死“它们”。
也杀不死自己。
今昔问自己——这一次,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没有人回答。
也许今昔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回答。
她习惯了将所有的事告诉自己。
-
今昔开口道:“王晚月,你的王是云州王家的王对么。”
“这很好,我本来也是要去王家的,这样一来,也很省事。”
今昔不害怕麻烦,却讨厌麻烦。
云州王家是天衍大陆修真四大世家之一。
王晚月身上有着王家专属的玉牌,且是嫡系。
今昔这一次想要做一些尝试,她纯色的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王晚月,好像在斟酌着些什么。
“带我们回王家。”
她最后这般说道。
-
云州。
王家据其地不知有多少年,俢士寿命绵长,越是高阶的修士便能活得更久,对于很多云州人来说,自他们的记忆伊始,王家便开始了它的无上繁荣。交其税、为其耕作灵田……更有甚者,欺男霸女、欺凌弱小,云州城内若是有头有脸的家族王家人还能顾及几分颜面,但若是根基不稳的家族便只能被敲骨吸髓,更别提在修士眼中低贱若蝼蚁的凡人。
云州城内王家便是一等一的世家,用数不清的血和泪积攒出了它的底蕴和名气,俨然是此地的帝王了,不,就连真正的凡间帝王也要对王家家主退避三舍。
-
王家大堂。
一灰袍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脸上涨红、目眦欲裂,他咬牙切齿道。
“家主,吾儿出门历练后便音讯全无……本以为不过是一次普通历练……不成想,待我翻看祠堂吾儿魂灯时,却发现魂火已灭。小儿虽不争气、 天赋平平,可到底是王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在下心中实在不甘啊……”
端坐高首之上的人神情淡漠,低首转弄着指上玉扳指,对下方跪着人的话安抚了几句。
“本尊已知晓了,高长老为我王家多年来日夜操劳,功不可没,事挂号高长老爱子,本尊自当给你一个交代。”
王家家主的话令高长老心头一松,他忍不住道。
“家主、王晚月与吾儿及其他二人共同出门历练,却只有她一人存活,恐怕——”
王家家主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掷,打断了他的话,喝道。
“够了!王晚月另有用处,她平日里与你儿无冤无仇,与其他二人也无龌龊,怎会对他们出手,何况……”王家家主想到了什么,素来肃穆的脸上竟柔和了几分。
“王晚月事成之后不管是生是死,交与你处置就是了。”
阴狠的话与他柔和脸色截然相反,高长老却一点不意外。
“自然……自然……事关柔儿小姐,在下不敢轻举妄动……”
高长老是王家家主心腹,是以才能在日理万机的王家家主面前二人独处,王晚月是王家二小姐,据王家家主所言,十年前他追杀魔俢时路遇一凡人村庄,村庄被魔俢灭门,唯有王晚月一人得以幸免,王晚月彼时只有五岁,无依无靠,王家家主看她可怜,又念着此女与他有缘,大发善心将她带回王家,记作养女。
王晚月被带回王家后经测试为单系水灵根,天赋惊人。单灵根百年难得 ,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有望冲击化神,甚至有可能得道飞升。要知道,就连王家家主,也不过是双灵根。
众人高谈阔论,说王家家主真乃慧眼识英才,王家眼看着就要再次兴盛了,将来位列四大世家之首也不无可能。修仙世家为其送礼祝贺,天下第一宗的玄云宗也对王家拋出了橄榄枝,扬言玄云宗可收王晚月为宗主亲传弟子。
一时之间,王家风头无两。
只可惜——王晚月并不是单灵根。原是那日测灵石出错,才误判王晚月灵根。玄云宗来人之时,为防万一再测了一遍王晚月的灵根,却只是平平无奇的三灵根,此等资质,只堪作玄云宗外门弟子,看在王家的份上,兴许能入内门,但要成为宗门亲传弟子,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王晚月一时从天堂掉到地狱,好在那时她只有五岁,记忆不深。
至于高长老口中的“柔儿”,便是王家大小姐王柔,王柔自幼体弱多病,一向深居简出,王家家主爱重他这唯一亲女,自王柔出生以来,数不尽的灵丹妙药、天地材宝源源不绝地填入了这位大小姐身上。可惜效用不大,王大小姐依旧缠绵病榻,有不少王家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资源可贵,不可浪费。王家家主依旧我行我素,只是对此有意见的人却慢慢消失了,一来二去,再无他人敢有怨言。人言道即使是亲情淡漠的修仙界也有王家主这般看重血缘之人。
高长老知道王晚月的用处,只有一个用处——给王柔换骨。
王晚月身体健壮,正好给王柔换骨。
王家家主轻笑一声,道。
“孰是孰非,等王晚月回来便知晓。她快到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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