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应园安静了许多。
入冬之后,天气渐冷,人也都不爱动弹。阮伖从园门进来,也没瞅见几个人。
他不知不觉走到园子的枯山水前,他第一次来应园的时候,就被园子里这一方景色吸引。他从刘师傅手里拿过耙子,将满园的石子弄了个乱七八糟,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没有一丁点园艺天赋。如今想来,当时刘师傅看着满园春色被他糟蹋成那个惨不忍睹的样子该有多心疼。大概那时候应园上下所有人都想把他这个捣蛋鬼丢出去。要不是应溰一直包容他,他那一通胡作非为,早就被轰出去了吧。
说来也真是奇怪,他突然想起刘师傅当时连连叹气的声音。可当时,他只记得刘师傅时不时走过来问他累不累,还叮嘱自己千万要小心,不要被铁耙子弄伤了手。也只记得给自己送午饭,还不忘记提醒自己吃完午饭赶紧休息莫要累坏身子的沈嫂。后来他才知道园子里的耙子是刘师傅做的,白色的沙砾都是沈嫂清洗的。现在想来真是惭愧,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破坏了多少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他那时只觉得应园的人都很亲切,除了应溰一张冷冰冰的脸对他不理不睬。就连园子里那只叫做斯巴达科的小猫咪都喜欢粘着他。如今才反应过来,那傲娇的小猫咪大抵是因为他身上的鱼子酱味。
阮伖隔着敞开的拉门望了一眼园子的主人,只看见他熟悉的园子主人身上披着淡颜色的浴袍,面泽柔顺,泛着低调的光,暮色照射在园子主人的领口处,是熟了的麦穗的颜色。
阮伖说道:“该收割了。”
“什么?”应溰的语气平淡,几乎听不出来是疑问。
“收割啊。”阮伖又怕他听不见似的,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收割我啊。”
“进来。”应溰说着便从檐下走回了屋内,躺在汤池旁的罗汉床上。
只听扑通一声,阮伖便跪在了罗汉床边。他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是惊得应溰瞬间坐了起来,连忙去扶他起来。
阮伖磕得也不重,没伤到什么具体部位,本来想顺势感恩一下和应溰说说话,却眼瞧着那人扶起他来,放到一边,从床边拿起一套保养家具的布袋,翻出来柔软的毛刷和细腻的腊。应溰将毛刷平铺开来,大大小小依尺寸排列,就有18个,更别说那一瓶瓶相同颜色,却有着细微差距的蜡就有足足48瓶。
“你干嘛啊。”阮伖失落又气鼓鼓地问。
“替你给家具赔礼道歉。”应溰说,“你看,你把它们气到了。”
“它们生气?我还生气呢。”
“你生气什么,一个小屁孩。”
“你才小屁孩,你们全家小屁孩……”
“那么大声干嘛,把地板跳塌了可没有原装板材了。”
“应溰,你有毒吧。”
应溰道:“你该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你每次都要磕到我的罗汉床上?”
阮伖道:“还不是因为某人生怕别人磕坏了他的罗汉床。这可是某人费劲千辛万苦豪置万金买来的,一个边边角角也不能碰坏。舍不得,非常舍不得。可比我矜贵多了呢。”
应溰道:“好了,逗你的。你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只回去个两三天吗?裴大哥他们可还好?”
阮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虽然已经摘了纱布许久了,还是隐隐有些疼痛,说道:“裴爸爸还没有告诉你吗?”
应溰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阮伖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应溰道:“后天,我会回鹭州基地。鸶州这边尚有些事情还未办妥。”
阮伖道:“我知道你会回鹭州,可是那个姓邹的医生你打算怎么办?我小冰叔叔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被我爸爸送到我大姑那里去了。你打算怎么办?你回去了怎么办?”
应溰道:“小伖,你还记得我们在鹭州花村看到的那些驱魔人吗?”
阮伖道:“记得。”
应溰又问道:“你还记得那些在酒社里被他们活活烧死的麻风病人吗?”
阮伖点头:“我记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十六个人被烧死的惨状。”
应溰又道:“小伖,我生有一愿望。愿我碧国上下所有无助者、衰老者、年幼者、失败者、残废者、病疾者、受辱者、冤屈者、口不能言者、耳不能闻者皆能有善果。”
阮伖道:“我也有一愿。”
应溰道:“何愿?”
阮伖道:“我想为普通人拍照。我想记录他们的真实的生活。普通人的人生。我发现,长久以来,芸芸众生好像永远都只是配角,好像只是为了衬托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而存在。我们很少看到普通人的生活。他们的牺牲更是被极大地淡化甚至抹去了。我们看不到普通人的生活,可是我们每个人分明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啊。为什么不能被看见呢?所以,我想用我的相机记录真实的历史,真实的人生。在我心里,平凡的人同样高贵,同样伟大。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爱恨嗔痴……那些被时代忘记的人,那些没有跟上时代步伐的人,那些被时代远远抛掷身后的人,他们的人生呢? ”
应溰道:“如是,你也是敢为时代先。”
阮伖道:“应溰,我知道你心中有宏愿。我知道你一直提倡要忘老少,要推动变革。你要为千万万人发声,你要一个新的世界。比起你始终往前看,我感觉我好像是停留在过去的一个人。”
应溰道:“或许你所追求的,是另外一种更为超前的理念,也未可知。”
阮伖道:“我自是知道。如今我碧国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上次你与我裴爸爸和小冰叔叔说的话我也听到了。自十五年前的旃蒙、柔兆、上章、玄黓四次大战之后,我大碧国先后赔款二十亿两黄金,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如今九大基地又纷纷陷入疫病,自顾不暇。我碧国如腹背受敌,四面夹击。就连与我碧国隔海相望的碆国也对我们虎视眈眈。应溰,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我也在努力追赶你的脚步……”
应溰道:“我知道。正如裴大哥所说,改革之事非有绝力,必不能成。还要做长久计。你的愿望也是,说起来简单,实在困难重重。任何事情,除天时地利人和,更需强有力的智力和体力支撑。如今首要任务,还需养好你的身子。我听裴大哥说你的头受了重伤。”
阮伖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应溰道:“我命人将我屋子里的汤池收拾好了,你一会儿用过晚饭,就去泡一泡,疏通下血脉,好好歇息两日,后天同我一起回鹭州。”
阮伖点点头。
烛火摇曳,彼此的轮廓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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