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常有道，万法皆有其终时。
姜婉儿下意识想起这句幼时听到过的话，说这句话的人是姜家负责教导幼童的先生，先生的本意是告知姜婉儿等人用心好学，穷尽天下间的道理，向理想中的圣人之境靠近。
可是圣人格竹，最终也没穷尽天下道理。
姜家战战兢兢地修持自身，最终也落得个家破人亡。
他们一直活在自以为是全部的虚假世界，付出惨痛的代价，终于掀开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这是个有人有妖，但却人不如妖的龌龊世界。
披着画皮的妖不一定会害你，可装着伪善的人却会要你命。
光是躲着，只会进精疲力竭。
就好像现在，姜婉儿左右躲闪着蔓藤尖刺的攻击，她虽然总能躲开庙祝青师的攻击，可在这样的追逃中，她始终处于被动的位置，她是那只疲于奔命的老鼠，只要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永坠无间。
可是她又能如何应对？
这还是姜婉儿头一回面对这样强大的事物，以她的**凡胎如何可以……
不，这不是她头一回面对强大到远超想象的事物，她曾于无边黑暗之中面对过那如铜镜圆盘的巨兽，那是她死而复生的源头，也是她孤注一掷的唯一生路。
玄牝珠。
姜婉儿试图调动自己体内沉睡的玄牝珠，这没有小说话本里玄奇的无上妙法，她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心慌意乱之下，姜婉儿的动作出现一瞬间的迟疑，而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身后追捕她的少女庙祝机会。
身材曼妙的少女庙祝青师，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区区一介妖物，纵是插翅也难逃。”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胜利，吞吃掉姜婉儿后，实力得到飞速提升。
似乎受到青师的影响，听其心意行事的蔓藤尖刺也变得张狂直接。
它出现的路径越来越直接，越来越单一，也越来越好揣测。
就等待姜婉儿出现破绽，然后直取其心口。
机会来了，姜婉儿的左脚被地面突然生出的蔓藤缠住，她一个龃龉眼看要摔倒在地，就在这时候蔓藤尖刺在其身下飞速长出，其上隐隐约约有符文在蔓藤上流动。
抓住你了！
这次露出微笑的，不是那庙祝青师，而是眼看着就要任人宰割的姜婉儿。
眼看死亡将近，玄牝珠终于爆发出力量，在姜婉儿的眼里，世间的一切开始变化，时间的流速开始放缓，她看着身下生出的蔓藤尖刺上隐隐约约有符文在流动，这些符文好似由一条看不见的气机牵引，其源头正是在背后穷追不舍的少女庙祝。
圣人格竹，正是为了穷尽世界一切道理。
可惜人力终有穷尽，受**凡胎的限制，无法直达大道本源。
而这看不见的气机正是大道本源的具象表现。
蔓藤五行属木，若是能引火焚之……
电光火石间，姜婉儿注意到花神庙附近装饰的烛火。
她的手受到玄牝珠的指引，朝着烛火一招，看不见的气机引来星星点点的火气，它们如同光点一般飞向蔓藤尖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切发生得很缓慢，在姜婉儿眼里是好几个动作的缓慢拆解。
这一切发生得很迅急，在少女庙祝眼里几乎就是一瞬间的猝不及防。
砰！
火木相遇，终究爆发出滔天火光，火势由蔓藤尖刺朝着少女庙祝蔓延，生出一条火龙，这条火龙就是气机走向。
庙祝青师面露惊恐，她本想逃，却发现这道气机早已将她锁定，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便变成一个火人，她痛苦地惨叫着，宛如一只无头苍蝇撞进花神庙大殿，猛地撞翻了大殿里偷偷供奉的青面鬼母，鬼母手中的婴儿腿骨法器砸落在地上，立刻荡起一圈圈无形波纹。
姜婉儿下意识护着面门，玄牝珠泛出一层淡青色的光晕将她护住。
而那老妪庙祝则没有这么好运，被无形波纹一扫，顿时生机燃尽，面上霎时多出数条沟壑般的深纹。她无力地倒在地上，看向姜婉儿虚弱地呢喃着：“祂来收药引了……”
祂？
姜婉儿心中警钟大作，虽然不知老妪所言何物，但是玄牝珠激起阵阵寒意，显然是在提醒她快走，不要搅和这趟浑水。姜婉儿本来还想问个明白，却见那老妪庙祝已经没了生息，于是姜婉儿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就在这时候，花神庙的大殿内突然发出一声戾啸。
这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似老非老，似少非少。
仅是一声戾啸，便激起姜婉儿浑身汗毛直立，莫大的危机感宛如地上的黑影，一直对她紧追不舍，她现在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逃。
而那戾啸的源头，花神庙大殿，倾倒的烛火中，一个身影慢慢变大，看不见祂的面孔，却能从烛火的倒影中看出祂有数支手臂，这些手臂都拿着不可名状的法器，其中一面用人皮做成的鼓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树林里疯狂奔逃的姜婉儿突然感到脚下的土地一颤，她差点以为这是地龙要翻身，姜婉儿心中一凛却是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
突然地面裂开缝隙，一只只青铜怪手破土而出，径直抓向姜婉儿的腿。
眼看只有一指距离的时候，突然青铜怪手停止了行动，仿佛猫被人提起脖子一般，飞速后缩，惊魂未定的姜婉儿突然听到花神庙的方向传来一声讨好的婴儿笑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继续深究，逃命似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大月皇朝，皇宫，凤栖殿。
皇后顾卿澜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她将自己打扮得端庄大气，说实话这样的妆容对她而言有些老气，然而她却甘之如饴，因为她想要配得上一国之主，如今的龙椅上真龙。所以仅是妆容略显老气这样的小问题，根本无关紧要。
大殿门发出吱呀声响，显然是有人推门而入。
顾卿澜欣喜地站起转身，来人却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位。
“皇后娘娘今晚的妆容……很特别。”
如果姜婉儿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便是当初害得她沉入湖底惨死的罪魁祸首巫女楚夭，楚夭此时一身宫女打扮，手上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很特别的意思，你就是觉得不好看呗，可是那又如何？以前姜婉还在的时候，陛下很喜欢她这样打扮。”皇后浑不在意地开口。
“可是娘娘是娘娘，不需照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打扮，你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楚夭端着汤药走向前。
皇后听到这话跺了跺脚：“死人又如何，死人还能在陛下的心里有那么重的分量。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陛下现在应该就在娴月殿吧，那可是姜婉儿从前的住所。”
“高僧念经，招魂引路，往生极乐，可是那又如何？七七四十九根封魂钉，只能落个永世不得超生。”楚夭平静地说着最残酷的话，她将汤药端至顾卿澜跟前。
顾卿澜看着乌漆嘛黑的汤药，脸上却是生出抵触神情：“每次都喝这个苦兮兮的汤药，陛下不来又有什么用？”
“喝了这个汤药，就能青春永驻，日后这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凤仪万千。”楚夭用勺子舀了一勺，将之轻轻吹凉，然后喂至顾卿澜嘴边。顾卿澜看了楚夭一眼，后者面露鼓励神情，然后顾卿澜将之吞服入口。
烛光灼灼，衬出二人窈窕身影，她们离得那么近，亲密且无半点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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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一名宫女正在搅动着药罐子，另有一名宫女则在清洗膳具。
她们嘴里说着宫里新听来的八卦，哪个主子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却是完全没听她们提到凤栖殿的那位后宫之主。
就在这时候，搅动药罐子的宫女突然发出一声轻咦，她发现罐子里有些不对劲。
她微微探头一看，只见翻滚的药渣里竟有一支婴儿腿骨做成的法器。
清洗膳具的宫女凑过来一看，二人面面相觑。
她们决定当作没看到，趁着夜里没人，将之倒在御花园的湖里。
毕竟这是凤栖殿那位的汤药，大宫女楚夭亲手熬制，又有何问题？
就在这时候，冷漠无情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
“你们都看到了？”
俩名宫女一个激灵转身，神情激动的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楚夭手指头微微一动，透明的丝线瞬间洞穿了二人的心口。
皇城，御膳房，这可是天家的地方。
楚夭敢公然杀人，显然是无惧天子龙威，毕竟更可怕的事情她都做过。
而世人心中高高在上的那位，可是什么严厉的话都没说。
究竟是没说，还是不敢说？
简单处理好二女的尸首，楚夭拿出那支婴儿腿骨做成的法器端详，她喃喃自语着这枚种子的药力不足，不知是不是花神庙那边出了问题。
楚夭微微蹙起眉头，抬头看了一眼今晚的月，月牙高悬，没有透出太多的清亮。楚夭看着月亮的眸子突然血色一闪，瞳孔竟变成了妖冶的竖瞳。她的目光穿过月光，穿过皇城，穿过整座京师，最终落到城外那座正燃起熊熊大火的花神庙。
果然出事了！
楚夭面色一凛，收回目光，眼角流出血红色的泪。她浑不在意地拂去血泪，用手往地面轻轻一指，无数蛊虫蜂拥而至，这些蛊虫缓缓组成一个会动的骷髅头，它朝着楚夭讨好似地张开嘴巴，楚夭一脚踏入其中。
随后只见楚夭衣裳翩飞，周围的景象如流光飞逝，十数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她竟来到了大火燃烧的花神庙前，花神庙的主体已经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
看着眼前的景象，楚夭感到十分愤怒，这花神庙是她用子母蛊打造，专门用来为皇后顾卿澜收集药引的据点，究竟是何人敢胆大妄为对这里出手。
想要抓住贼人的踪迹，得先灭了这里的大火。
楚夭一抬手，从衣袖里翻出一只泛着幽蓝色微光的蛊虫，稍微靠近都能感受到这只蛊虫身上传来的磅礴的水汽，这是苗疆特有的伏江蛊。然后只听楚夭吹了一声口哨，幽蓝色的伏江蛊飞上夜空的云层，随后云层里竟有雷声隆隆，再下一刻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若有心人仔细看，会发现这片雨云只笼罩在花神庙的范围内，至于其他地方竟是无比的干燥。花神庙周边树林里的野兽见此情况，紧接不安地在树丛里低吟。
然而它们却是惹错了，现在正是楚夭心情最烦燥的时刻。
楚夭听到野兽的低吟，她皱着眉头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手指头轻轻勾了勾，透明的丝线瞬间切割树丛，露出埋伏在里面的一只黑熊。
黑熊抬起前爪想要进攻，然而它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
疑惑地看向手的方向，只见那处是如刀割般的平整，它的手不知何时被切断了。
再然后它离奇地看到自己倒挂的身体，因为它的头已经被切断。
花神庙的火灭了，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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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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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逢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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