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的时候，四人遇上了一条小溪，决定今夜就地休息。
这一趟出行他们没有任务，没有限期，旅途本身就是目的，行止和方向端看缘分心情，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急于赶路。
溪水很清，越灵犀伏在那儿尝了一口，微甜，就是有点冻牙。
西州边界山脉连绵，绝顶处常年覆雪，他们如今接近山脚，这溪水大概是雪融水。
一路将错就错，顺着最初那条硬泥小道至此，中途也时常见丛生草叶遮盖，可断断续续总能接上，就连眼前这条小溪里，也铺置了好几块平坦的大石头，间隔适宜，由此踩踏就能避免涉水过溪了。
真是妥当，所以把这条路走出来的人，到底是要去山里做什么呢？
站在溪边沉思的玉十九回神，捞起了石头上不敢往回跳正呜呜叫的小黑狗。
既然要露营，当然就该就地取材，越灵犀和秋尚衡各自附近晃了一圈，回来时不约而同抱了柴禾，才发现是同道中人，这会儿正蹲在那儿交流木柴的最佳搭构手法。
沈叹纳闷：“这种事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熟练？”
中原繁华，城镇密集，以修士的脚程来计，简直是三步一饭馆，五步一旅店，理应没什么野外求生的空间。
越灵犀头也不回：“小时候天冷了要取暖啊。”
秋尚衡哂然一笑：“少时多有奔波，难免露宿。”
大约是人的每一段经历都确实影响深远，即便隔了这许多年，甫一上手，还是残留着那么一两分的熟练。
密林深深，外头夕阳还未落尽，林间已似入夜，好在火堆很快点了起来。
“……所以阿玉你从小就在临宗，是在宗里长大的啊。”
越灵犀拿着根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火。
这一天还没过，她就已经叫起了“阿玉”，因为嫌“玉道友”三个字太长，还拗口。
而且她觉得玉十九应该不会介意。
她的感觉是对的，玉十九确实不会在意这些。
“从我有记忆起，是的。”
秋尚衡看向沈叹：“沈道友似乎也是很早就入了宗门吧。”
“十二岁，不算很早。”
越灵犀：“那十二岁之前呢？”
“在家里。”
听这家伙讲话真能给人憋死，越灵犀果断转过话头。
“秋师兄你呢？”
秋尚衡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好像是二十七或者二十八吧，记不太清了。”
越灵犀惊讶：“这么晚啊。”
秋尚衡点点头：“是有点晚了。”
宗门的维持和延续需要向心力，所以尤其重视门徒的归属感，年龄越小入门越早，就越容易融入其中，忠诚爱戴，一体同心。
以接近三十岁的年纪进入宗门，整个修界也不多见，所以他一直很感激遇见自己的师父，愿意在那个时候将他带回宗门，给了他第二段人生。
“那在那之前呢？”
越灵犀好奇起来，那可是二十多年诶，换做是寻常百姓，小半辈子都过去了。
在那之前？
秋尚衡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走了很多地方，认识了一些人，长长见识吧。”
发觉他有过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玉十九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秋尚衡：“越道友又是何时入的宗门呢？”
“我啊，我是十六岁的时候。”
“我本是北疆人，十岁那年，北疆两大部族矛盾激化，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父母便带着我逃难，辗转到了中原。”
用不着别人追问她就乐得分享，夜聊嘛，要的就是一个畅所欲言。
她随手抓了把干叶子撒进火堆，窜高的火苗映进她眼里。
“后来北疆内战愈演愈烈惊动了四宗，我听说执象宗要派人去调停，就自告奋勇找上门说可以帮忙带路和翻译，跟着当时的队伍一起回到了北疆，在那里又呆了三年，直到事情了结，等回来以后，我就顺势入了宗门。”
小黑狗拱进她怀里，那身皮毛被火光捂得暖烘烘的，她忍不住埋脸过去蹭了蹭。
忽然她又像想起什么，提着小狗的爪子给大家打招呼。
“哦对了，小布也一直在的，从小到大，从北疆到中原，非常了不起吧！”
众人讶异的目光随之落到了小黑狗身上，一下子理解了它的地位和意义。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这位执象宗大师姐走到哪儿都把它带着。
玉十九：“你会时常去北疆吗？”
“有去过几次，其实也就看一眼，后来就渐渐不怎么去了。”
秋尚衡好奇：“北疆是什么样的？”
他曾去过很多地方，但那其中并不包括北疆，据他所知，那是个以部族文化为主的偏远地界，虽然与西州一样是地广人稀，但比起西州似乎更加封闭排外，听说连语言都是自成一脉的。
“北疆啊，是个一旦起风，风能大到人几乎站不住的地方，而且晴天如果没有云，太阳能把人晒得脱层皮。”
越灵犀眯着眼回忆，似乎是在抱怨，然而语中带笑。
“但是，有望不尽的草原，骑马驰骋的时候，感觉像在绿色的天上飞，湖水是很干净的蓝色，像宝石嵌在草甸里，牛羊都喜欢围着湖吃草休息……”
她娓娓道来，没有人打断她。
“有机会的话，想去看看。”
在这场夜话闲聊结束前，秋尚衡如是表达了他的赞叹。
营火烧了整晚，这一夜平静度过。
第二天清晨，玉十九是被鸟鸣声唤醒的。
没有惊动还在休息的另外两人，她沿着小溪走了一段，简单洗漱后，开始了每日惯例的养生晨拳。
沈叹踩着石台过溪而来，刚醒那会儿玉十九就没瞧见他，这会儿朝他点头打招呼：
“早上好，起得真早。”
剑修跨上岸，看着有些没精打采：“我是没睡。”
玉十九一愣，稍作沉吟：“认床？”
沈叹：“……不是。”
怎么可能是这么幼稚的理由，正常来说不应该猜他是为了守夜吗？
玉十九注意到他手里明显拗断的树枝，过溪时它被拖浸在溪水里，这会儿提在人手中正滴着水。
沈叹举到她面前：“吃吗，算洗过了。”
太无聊了，他就走去了小溪对面看看，结果发现了这个。
玉十九这才看清那树枝上挂了果子。
“谢谢。”她伸手摘下两个，又说：“他们可能还在睡。”
她看那上面起码挂着七八个果子，想来沈叹折下时应该是算了所有人的份量。
谁知剑修面无表情道：“谁管他们，别睡死在那儿。”
玉十九：“？”
她为什么感觉到有股怨气？
“你们在这里啊。”此时，越灵犀的声音远远传来，“秋师兄，这边。”
两人林间走来，精神面貌昂扬，看着就一派神清气爽。
越灵犀：“诶，哪里来的果子？”
玉十九示意她看剑修：“沈叹找的。”
沈叹连枝带果朝人抛过去。
越灵犀接下，摘了一个尝尝，顿时眼睛一亮：“还挺甜的！”
走到近前的秋尚衡惊叹：“沈道友厉害，我昨天附近绕了一圈，都没看到哪里有果树。”
沈叹神情恹恹，指了指小溪对岸：“过去，走上半个时辰，就有。”
半个时辰？
秋尚衡诧异：“沈道友什么时候起的？”
沈叹不想说话。
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不是说野外求生技能点满吗？昨晚上他来去走动给营火添了四五趟柴，那只狗倒是醒来盯了他几回，人是睡得一个比一个死，半点没见反应。
什么？你说别人睡得香跟他有什么关系？失眠的人看他们不爽不行吗！
他不作声，玉十九体贴地替他说明：“他说没睡。”
看在果子的份上，越灵犀出言关心：“认床？”
又来？沈叹深吸一口气，说真的，这几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玉十九继续接道：“他说不是。”
越灵犀狐疑：“他为什么自己不说话？”
玉十九想了想，合理推测：“睡眠不足，所以心情不好。”
一旁秋尚衡看着一句没接上的当事人，忍了忍，还是没憋住笑意。
沈叹：“……”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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