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与冲完澡出来时,许长龄才进门。偌大的更衣室,这个时间点只剩两人,方才的针锋相对退去,这会子两人都有些呆呆的,入口有三四人宽,两人却被堵在了那里,许长龄率先开口说:“他们回去了!”
贺时与让开身,“你进去吧,里面没人。”
许长龄抱着包,顿了一顿,咕嘟了一声“你等我一下”便低头快步走进浴室。
不多时,空荡的更衣室便传来一阵淅淅窣窣的水声。贺时与将身体缓缓向后一靠,倚在洗漱台勾着手指玩指甲。
以为和登机那天一样要一阵好等,谁知没一会儿,水声就停了,贺时与还在纳闷,许长龄就急急忙忙提着包赶出来。
“这么快?”贺时与怀疑她只湿了个身就出来了。
“快还不行?!”许长龄白了她一眼,“你在这儿干嘛?”
“你不是让我等你?”
“你不会出去等啊,这里你不觉得闷热?”许长龄用眼神指了一指贺时与的头发,“你不吹头吗?”
贺时与竟一时语塞,这一会儿她头发也没吹,傻乎乎地等在这里,到底是中了什么魔?
既已说到这里,就是拼着感冒了也不能再吹,贺时与强撑着一扬手往外面走,“你吹吧,我不爱吹头发……”
“等一下——”许长龄在后面叫,“我也不吹了……一起走吧。”
见许长龄神色慌张,贺时与张了一张内里淋浴室的方向,心下便有些明白了,好笑道:“你害怕?”
许长龄不说话,把换下来的衣服随便卷了一卷往包里塞,贺时与歪着头向她道:“怕鬼?”
许长龄冷着脸不接话,贺时与比划着笑道:“是不是那种,龙头里掉出一撮头发,你闭着眼洗头,有个白脸女人倒吊着在看你——”
“别说了,烦不烦!”许长龄断喝一声,来不及拉拉链就大步出了更衣室。
两人出了球馆,许长龄的脸还是黑的,贺时与的心情倒是莫名很好。
她在瑞肯新城待得久了,骤然回京,新鲜之余,只觉得天高地阔得无拘无束。月色朦胧似水,温热的晚风吹在人身上,二人经过的车里正播着一首老曲子,贺时与适时便跟着哼起来。
她只管在那里自顾自地哼着,许长龄却在心中把歌词唱了出来:“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似是有些烦躁自己被贺时与影响,许长龄打断了她,“明天一早去取合作函。”
贺时与点头,“唔,今晚球没白让。”
心知此言不假,许长龄却还是嗤一声冷笑道:“谁让谁啊……你对自己有点客观认知好不好?”
话落不见贺时与她对呛,许长龄别过头一瞧,她正一瞬也不瞬盯着自己,四目相对,对面微微一笑道:“……我一直是被宠坏的!”
许长龄没来由被这话噎住,加快脚步拉开距离,远远听贺时与在后面拉长声音说了声“谢谢——”
许长龄咻地回过身道:“彬哥哥是不是加你了?”
贺时与举起手机,摇了一摇,玩味笑道:“要我加他吗?”
“随便你!”许长龄把头一甩,抢先过了马路。
下一站直奔长乐,次日傍晚的飞机,二人抵达候机室,贺时与就一直跟人打电话。
她并不刻意回避,坐在一旁的许长龄也就或多或少听进去些许。
电话是贺时与母亲打来的,大致是说,因为搞文商旅转型,她父亲有意拿下一个叫作外垡的地块,就在惠南市政府规划的新CBD边缘,毗邻一条拟建的城市快速路,恰好能和旧年拿下的长丘地块联动开发。旧年一部分为老国企“市第一纺织厂”的闲置仓库,部分为零星民居。虽然位置关键,但因其面积不大且整合难度高,被许多大开发商忽略。
她大伯已和纺织厂达成了初步意向,明面上一直催促着侄女回来捡现成的小功劳,实际却预设了阻碍,只等贺时与失败,再派他的儿子,也就是贺时与的堂哥去协助政府处理后续谈判,她母亲大约是出于对女儿权力的维护,有意让女儿把握时机,及时回去商量解决。
许长龄也曾暗中了解过贺时与的父亲贺信瑞,明侨市地产业的龙头老大,据闻在和贺时与的母亲章觅婚前还有一任夫人,但外界并无确切消息。
一个独生女守着一大盘家业,想来明里暗里觊觎的人不少。难怪贺时与低调孤僻,文彬这样大院里的孩子轻易都不放在眼里。
“你偷听够了没?”贺时与把电话挂断了。
眼见戴着耳机的许长龄还在佯装听不见,贺时与索性一把摘下她耳朵上的耳机,侧头听了听,擎着现缴的罪证望着许长龄微笑——
许长龄一把夺回耳机,“神经病,谁偷听你?自恋狂魔!”
“你不继续跟你的朋友说我坏话了?”贺时与朝桌上许长龄的手机递了递下巴。
许长龄收起手机,“谁说你坏话了?!有毛病。”
“切,”贺时与拾杯抿了一口咖啡,“坐了一路车,说了一路我的坏话,”许长龄不知道,她说人坏话时的面部表情,丰富极了,简直可谓眉飞色舞。
贺时与这会儿满肚子心事并不想说话,怔忡望着远方思考着怎么避开他堂哥设的陷阱,自己上是个坑,放任便正中他父子的下怀。
她母亲一直恨她是个女儿,但偶尔也感叹她是个女儿,费尽心思潜藏保护才平安长到这个年岁。她想用女性的身份自这个男性的世界抬起头来,却不愿受缚于这世界加诸于女性的安排。
许长龄咬了咬嘴唇,抿住了一点笑意,“……是彬哥哥问我,你为什么还没有加他……”
“不知道……”贺时与换了英语,无所谓道,“或许你可以直说,我对他没兴趣……”
许长龄支着下巴靠近前,也用英语低声问:“你不关心他爸爸是谁?”
贺时与终于转过脸,神秘地向许长龄勾勾手,许长龄把脑袋好奇地凑过去,贺时与低声在她耳边道:“关你屁事——”
“有你关心的时候!”许长龄抽回身放狠话。
贺时与从包里掏出一瓶活络油,轻轻放在许长龄面前,“可能吧。”
许长龄瞪了对面人一眼,缓缓抱起胳膊,迟疑又不满道:“一股味儿……”
“那扔了吧……”贺时与已经起身收拾准备上机了。
飞机起飞不久,许长龄就睡了。贺时与捧着平板查看韦宁和刘说整理好发来的《专项安全附录》和《成本明细清单》。
初时“橙冒险”对是否真能拿到许可证抱怀疑态度,又担心政策变动后前期的硬件投入白费,是她昨晚和韦宁视频会议,给“橙冒险”做了三年排他合作承诺与线路失效免除授权费以及代处理部分硬件承诺,才推动了受阻的谈判进度。
好容易结束工作,放下电脑,飞机已差不多到目的地。贺时与搓了搓脸,想想有些好笑,自家的事还千头万绪理不清,她是怎么有闲情弄这些闲事,或许也是心底里对自主、自我与撕去标签依附的渴望。
落地长乐,就在酒店的接车上,许长龄便在和人聊电话,“是的,都是小事,还麻烦卞叔叔专门给我回个电话,唔,是的,华奈文化交流的小项目,要跟奈方旅游局或环境部能管事的搭个线……不,不需要特别照顾,就是怕下面的办事拖沓耽误了时机。嗯,好,我现在在‘朝生原’,刚下飞机,还有我朋友……您这么忙,不了吧?……那……好吧,那明天见!”
放下电话,许长龄对贺时与说:“明天中午去吃饭。”
“我?你跟你叔叔去叙旧,我掺和什么?”
“你别置身事外好不好,这事你没份吗?”
贺时与无话可驳,原本打算抽空收集资料处理她母亲交代的事——她堂哥贺振翱为了进一步扩大他在集团的控制权,和地方一个小领导合谋安排钉子户给项目出难题的事。
当下只得熬夜处理。
凌晨四点,贺时与才熄灯入睡,睡不多时,就有人在外面敲门。
贺时与迷迷糊糊睁开眼,是许长龄的声音,“你醒了没有?”
摸起床头的手表一瞧,时间是早上8点。
忖度饭局难道不是中午,现在未免太早,然而许长龄敲个不住,她只好爬起开了门。
“大姐,这么早你要干嘛?”贺时与眼睛也没睁。
许长龄说:“你有衣服吗?我看你就带了一个箱子,这两天就换了一件T恤……这个叔叔比较传统,你去他家不能穿得太随便。”
贺时与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愣了一会儿,疲倦道:“有件正装,西装西裤,要这么正式吗?这个我准备在联合审评会上穿的。”
“那你来我这选吧,不行得抓紧时间去买。”
“哈?”贺时与抻长了脖子,“不就是去吃个饭嘛,又不是去相亲,你叔叔官不大架子不小啊……”
这话带着起床气,说得是有些张狂,见许长龄忍住了没动声色,贺时与不耐烦敷衍,“好好好——”
贺时与望着许长龄房间的两个大箱子,有些明白了——她是把需要出席的所有场合都考虑到了。
许长龄选了一套中规中矩的羊绒POLO衫,白色休闲西裤与麂皮乐福鞋;贺时与人是到了,心却没有,靠墙站着摇摇晃晃打瞌睡,许长龄索性替她选了一件衬衫一条休闲西裤,噙着笑把衣服往她身上比,“你要人家信你,你就要穿得像个可信的人,否则谁愿意相信几个毛学生……这是商务合作项目,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唔……差不多,就这个吧!”
贺时与抱着衣服,懒懒道:“你这房间不干净……”眼见许长龄的脸果然变了颜色,咯咯咯笑道,“——不管你是谁,赶紧从矮胖胖身上给我下来——”
回过味来的许长龄腾地沉下脸,“你滚啊!贱嗖的!!滚!”一面说一面把贺时与往外面赶。
这么一闹,贺时与方才的睡意已无踪了,回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索性给妈妈拨电话商量昨天说了一半的话题,说不多会儿,手机插入一通来电,贺时与一瞧,竟是许长龄的,切出去接通了道:“又怎么着?”
那边的声音有不掩饰的为难与歉然,“刚才陈叔叔的秘书打来电话,说中午的饭局取消了……”
贺时与还没意识到问题,“啊,正好,我等会儿把衣服还你……”
“不是!取消了就见不着话事人了!怎么拿许可证啊!”许长龄焦急。
迟迟意识到问题,贺时与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呢?”
许长龄顿了顿,“我没跟我家人说我回国了,我妈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刚打电话来……也不听我说就非让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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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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