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听着年轻人的哭诉,心下不忍,又觉得年轻人说话的口音有几分熟悉,“你和你爹,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北境柔玄镇人,”年轻人哽咽道。
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离家很远了吧。”
年轻人“嗯”了一声,不住地磕着头。
“我这里有些银钱,你拿去安葬你父亲吧,”静姝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可摸索了半天,她身上并没有带钱,仅有一块元琛送她的玉佩,“这玉佩应该也值些钱,你拿去换点钱,安葬你父亲吧。”
年轻人摘下了头上的草标,“等我安葬完了父亲,我就跟着恩主,做牛做马!”一面说着,年轻人又磕起头来。
“不用了,安葬完了你的父亲,你就去找个营生,好好生活吧。”静姝轻轻叹了一口气。
“恩主大福大贵,长命百岁,佛祖保佑……”年轻人在她身后不断地磕着头。
静姝离开时,幽幽叹了一口气。自己离开朔荒镇已经十八年了。当年那些亡魂,又有谁安葬呢?
静姝开始在人群中胡乱穿梭,寄希望于能碰巧遇上阿碧。可是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多,街道也越来越陌生。她的心神不时地被周围的摊贩吸引,尤其是各种小吃。
走了几步,她在一个巧果摊上停了下来。
只见油亮的竹匾上,躺着一只只形态精巧的果子:饱满的莲藕、对称的方胜、还有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小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撒着细密的芝麻,焦香扑鼻。
“来尝一尝新出锅的果子咯!”巧果摊的小贩吆喝道。见到静姝看着这些果子,小贩捻起一只粉嫩嫩、圆滚滚的小猪巧果,塞到了她手里。
静姝把这枚巧果捧在手心里,那小猪胖乎乎,粉嘟嘟的,带着新出锅的余温,一股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以往王府里逢年过节也会有巧果,可是那些果子精致是精致,却少了手心这小猪的稚拙可爱,也没有这小摊鲜活热闹的烟火气。
“尝一尝!芝麻糖馅儿的!”
静姝将小猪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酥皮的香气和滚烫醇厚的芝麻糖馅儿在口里炸开。恰到好处的甜混着芝麻的香,带来一种质朴又强烈的满足。
“承惠,三文钱。”小贩笑呵呵地说道。
“这个?要钱吗?”静姝一愣。
“那是当然了!”小贩瞪大了眼,“吃了东西,那自然就是要付钱的啊!”
静姝这才如梦初醒,“那,这还给你,我,我不吃了!”说着,她把手心里剩下的半只小猪递了过去。
“哎哎哎,你都咬过了,而且,就剩半个果子了,这哪儿有吃了一口,还又退回来的道理啊?”
静姝摸了摸怀里,又摸了摸袖子,她身上再没有了其他可以拿出去付钱的东西,心头一紧,窘得满脸通红,“我...我实在是不曾带钱!”
“没钱?!”小贩的声音陡然拔高,瞬间吸引了旁边几个路人的目光。
“夫人莫要说笑!”小贩指了指静姝的衣服,“瞧瞧您这身行头,绫罗绸缎,金线银绣,怕是够买下我半车果子了!怎么可能连三文钱都掏不出?难不成...”小贩的眼神一变,“难道你是想欺我这小本买卖?”
静姝被他当众大声质问,又急又羞,百口莫辩。“我出门急,确实忘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众人指指点点,静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而那小贩死死拽着她的袖子,让她连个可以躲避众人目光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他们拉扯的时候,远处一阵吵吵嚷嚷声传来,好像有很多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等这些人走近了,静姝一看,几个官兵拖着的,正是刚才要卖身葬父的那个年轻人。
“这是怎么了?”周围的很多人都纷纷侧目。
“听说是偷了王府的玉佩去当铺销赃,被掌柜报了官!”有旁人道。
静姝听了这话,急忙道,“那玉佩不是他偷的,是我送给他,用来安葬他父亲的。”
官兵压根没听见静姝的声音,几个官兵对着年轻人拳打脚踢,拖着他往前走。
“那玉佩不是……”
“官爷!官爷!”卖果子的小贩也伸着脖子大喊了起来,“这人吃了东西不给钱,官爷!官爷!这边!”
几个官兵听见小贩的喊声,朝这边走了过来。
领头的一个官兵看了看小贩,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静姝,“怎么了?”
“她,她吃了我的果子不给钱!”小贩道。
“你怎么说?”官兵头子对着静姝抬了抬下巴。
“我今天出门着急,确实没有带钱,”静姝道,“还有,那个年轻人的玉佩,是我送给他的,不是他偷的。”
“你送他玉佩?然后你吃了果子付不起钱?”
官兵头子冷笑了一声,“老子今天有事要去交差,不跟你们废话,她不给钱,你就把她那身衣服扒下来,总还值几个钱的!”
官兵话语未落,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哄笑。
静姝更窘了,“我真的,真的没,没钱,容我回去,拿……”
“扒衣服!”“扒衣服!”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开始了起哄。
小贩上下打量了静姝一眼,道:“脱衣服就算了,你头上那发簪子,取下来,怕也值几个钱?”
围观的人群听见小贩这么说,有表示失望的,有喝倒彩,也有吹口哨的。
静姝的手指颤抖着向头上伸去,想到一旦拔下发簪,青丝披散的狼狈模样将被这满街的陌生人看去,她便觉得脊背发凉。
“发簪!发簪!发簪!”周围的人开始了起哄。
就在静姝的指尖已触到冰凉发簪,周围‘发簪!发簪!’的起哄声浪几乎要将她淹没之际——一个低沉而略带笑意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嘈杂,清晰地、稳稳地落在她耳边:‘这钱,够不够?’”
静姝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转身朝后看去。
几枚黄澄澄的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啷啷”地落在了小贩面前的案板上。
小贩先是一惊,随即拿起了铜钱。
“不用找了!”高凌挤过人堆,走到了静姝跟前。
静姝看到高凌向她走来,想到他刚才目睹了自己干的蠢事,她顿时又羞又窘。但与此同时,一些难以言喻的安心也涌上了她的心头。
“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夫人连簪子都不要了?”说着,高凌转向了静姝。
静姝举起手中还剩下的半只小猪果子,高凌的目光在静姝那窘迫泛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半笑着,捻起那半颗果子,塞进了嘴里,“嗯……是挺好吃的,”他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静姝的眼睛,眼眸里满得都要溢出来的笑意,“难怪夫人打算连簪子都不要了呢!”
高凌一面笑,一面将手里的一贯铜钱轻轻地放进了静姝那下意识伸出的、还有些微颤抖的手心里。他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极其短暂地划过了静姝的指尖。
“夫人出来逛街,不随身带钱的么?”他低下头,凑到了静姝的耳边,一面压抑着笑声,一面低声道,“这要再多吃他两个果子,夫人是打算把自己也卖了吗?”
静姝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眼光流转,只觉得又羞又窘,满脸通红。
离开了卖果子的小摊,高凌微微低头,靠近静姝耳畔,摊开掌心,轻声道,“这玉佩是你的吗?”
“是我的,”静姝张大了眼睛,“是我送给那个年轻人,让他去安葬父亲的。”
“哎,”高凌好像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叹了一口气,“你呀,你呀,这玉佩,可差点要了那年轻人的命呢!”
“怎么会?”
“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去个安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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