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颐院内。明烛高燃。
谢吾刚将百里淳的妖气压下,转入正堂就听薛无咎低声怒道:“思庄,我和你相识十七载,你竟是如此想我!”
“敏汝显形一事,你还妄图将藏匿半妖的罪责一股担在自己头上。你将我薛无咎当什么人了!”
“天子疑我便罢了,那些不过是一些君君臣臣的帝王权术。但你我相交凭的事意气相投,怎么,在你林大公子的眼里,我就是那个只能和你同富贵,不能同你共患难的贪生怕死之辈?!”
“我不听你那些说什么保全我的托辞。我就问你一句,若我薛无咎某日被天子诬陷欺君犯上、罪不容诛,你林思庄会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替我收尸安葬?”
“···自然是会的。”林思庄无奈苦笑。
若天子真莫须有杀你,我不仅诏令道门百家为你讨个公道;亦会斩那李氏天子,送他人头为你黄泉践行。
薛无咎被他眼中的后怕和杀意激得胸口一堵,别过脸,冷冷不再说话。
自小薛无咎一生气就是个撒泼无赖的主,林思庄一边担心着内室中的心尖人,一边又不知怎么安抚因他生闷气的好友,一时间,风姿清傲的林芝兰也显出点笨拙无措来。
“谢先生···这···”看见谢吾身影时,林思庄眼睛都亮了。
“敏汝没事,已经睡下了,我用法印压住了他的妖气。”谢吾瞥了某位神色愤懑的国公爷一眼,示意林思庄不用管他,“但我的法印与道门法印不同,若长期在敏汝体内,只会引起妖性的增大。”
“思庄在此谢过谢先生出手相助了。来的路上已经修书一封到了麻衣门,想来无相道长收到后便会立马赶来。”林思庄朝谢吾躬身。
“那就好。”谢吾微微颔首。又瞥了一眼另一旁兀自生气薛无咎,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要同思庄说的吗?”
薛无咎冷着脸,未接话。
谢吾微叹了口气,走到薛无咎身旁,柔声道:“你既知思庄是为你考虑,那为何又要同他置气。”
“他之所虑,若你易位处之,定亦如此。”
“普天之下能为情义二字而不顾自己身家性命的莫逆之交寥寥无几。”
“你想同思庄说你珍视你们的友情,一如他珍重你一般珍重他,你便同他好好讲。”
“不然你这般赌气,思庄既要担心敏汝又要顾及你的情绪,他今晚如何能安眠。”
“不是,谢先生,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林思庄上前一步,我是天子认为小凤皇引妖入室是有了反叛心思,但确然没有站在小凤皇的角度考虑过。
今我之所为,是全了我的义,却陷小凤皇于不义。若天子降罪,余生每一日他都会活在无尽的悔恨中。
“没有,是我性子不好。”薛无咎见林思庄经因自己的赌气而率先道歉,连忙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二人目光相接,随即相视一笑。
薛无咎瞄了一眼卧室:“快去陪敏汝吧,放心,这小兔崽子不会有事的。”
林思庄淡淡一笑,走上前来。
“走了,你也好好歇息。”薛无咎握拳抵了抵林思庄的胸膛,“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行。”林思庄也单手给了他一拳。
回芳岁苑的路上,薛无咎脸上罕见地浮起了几分迷茫。
“谢吾,我忽然不知道当年拉敏汝、吴老、从和进司天监是对是错了。”
“甚至,我也不知当年我应下司天监的监正之职,对不对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泠泠月魄洒下一地霜寒。
薛无咎抱着怀中人,将头埋进谢吾温冷的脖颈中,喃喃道。
“当年他和我说,想要一展大唐盛世,让百姓安居,让良民乐业。”
“于是为着这个共同的理想,他让我去安西军中收服旧部,我便去了;他想掌控割据的河西六郡,我便替他收了。”
十四岁从军,十六岁挂帅,五年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换来的却是帝王一日比一日深沉的猜忌和忌惮。
“帝王谋略、君臣之道,我不是不懂。我也知晓自古功高震主乃大忌,将相权臣大多没有好结果,但我以前始终觉得,我和李隆道的关系,同史书中记载的都不同。”
“他乃明君,我亦是忠臣。他缺利刃,我便做他手里的刀剑斧钺;他缺能臣,我便暗中引荐寒士,助他削弱世家之缚。便是这司天监,也是因为他想要打压逃赋敛财的佛门,我才应下的。”
“我以为我的顺从可以得一个君臣一心,但如此看来终究逃不过‘帝王权术’四字的结局。”
放在司天监中的暗桩。
埋在卫国公府内的眼线。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日都会被人整理成册,放在那人的蟠龙案前。
现在便是身边的至交好友,因他之故,稍有不慎也会有灭门之祸。
只是他可还记得少时立下的誓言:
“我,李隆道,愿以李氏皇族之名起誓,他日我登大宝,凤皇儿不负我,我亦不负凤皇儿!”
“没有对错,问心无愧即可。”谢吾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做这些,是因为年少的时候你爱慕过他?”
“嗯。爱慕过。”薛无咎一怔,随即坦白得干脆。小狗似地蹭了蹭他的下颌,带着点鼻音。
“十六岁前,眼里都只他一人。”
少时爱慕天子,爱意张扬浓烈,肆意飞扬,行事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他人知晓,在天子未表明态度前,连兄弟间的肢体碰撞他都那般避之不及。
多少个夜深人静时,他幻想过多次将皇帝娶回家中。甚至想着日后祭拜薛家那一排排灵位,薛氏祖宗们看见李隆道后惊得要倒拜他,他就觉得好笑。
可天子那时明明察觉他的情意,却视若不见,还只当寻常兄弟那般将他待着。
直至十四岁,他为他远走安西、厮杀疆场;为他开疆拓土、征战四方;
他却于长安高烛冕服,祭拜庙堂;娶妻生子,儿女环绕。
安西那几年,每想起李隆道一次,他的心便冷一分。六道召他回长安的密旨在圣旨前陆续传到时,他心早已冷硬成铁。
所以看着天子密信里洋洋洒洒、殷殷切切的密集情话,即便知晓了天子当年是韬光养晦、谋一个和他长远前程,薛无咎也明白他和他终究回不去了。
那段幽密又明亮的少年爱意,早就跟着安西城墙上的月亮,散做漫漫黄沙,随风而散。
谢吾眼神闪了闪:“那现在还怨他么?”
“不怨。”薛无咎摇摇头,“没有爱,哪来的怨。”
谢吾亲了亲他的唇角,没说话。
薛无咎以为他是呷醋了,忙将人扳过来三指并拢,郑重道:“但从十八岁起,我心里便只你一个,我发誓。”
明亮珍重的目光落到谢吾脸上,烫得他耳尖微微泛红。
“我知道。”谢吾将他三指拢下,表情温和。
“你竟不吃味?”他这种浑不在意的态度瞬间让薛无咎顿感诧异,同时也生出一层不悦来。
谢吾年少时若有爱慕之人,他光是想想都会嫉妒得发狂。
谢吾认真道:“我那时并不认得你,你有其他的爱慕对象也正常。”
薛无咎:?
又听谢吾补充道:“不过从李隆道身上,我才知你年少眼光不怎么好。”
“且不论他的地位、权势皆不如我,即便是我浑不在意的皮相,李隆道也比不及。”
“所以国公爷,我觉着我选择你,好像也间接证明了我眼光不怎么好。”
薛无咎:??!!!
PS:谢吾拿捏国公爷,妥妥的!
再更一章。作者无纲裸写,更新时间不定,见谅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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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对与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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